锦衣夜带刀(126)
宋承感慨地砸了砸舌,没有叫醒元也,而是在锅里烧起热水,将饭菜架在热水上,这样等元也醒来后,便可直接吃了,也不会因为天热而馊掉。
元也东倒西歪地睡了半天,到太阳快落山时,村民们开始出门去农作,外面渐渐热闹起来,元也这才醒了过来,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前方,感觉眼前有许多星星,缓了好一会儿,才找回了知觉——衣服都被汗浸透了,腹中亦是空空,还觉得有些恶心,似乎是中暑了,不过等他低头看了一眼,便立即忘记了这一切——
王翊之醒了。
元也连忙俯身问道:“你怎么样?感觉哪里疼么?”
王翊之已经醒来有一会儿了,从他看见元也开始,就知道一切都不是噩梦,浓重的自我厌弃占据了全部的心神,他什么也不想说,只呆呆地看着屋顶,直到元也问这一句,他才凝神看来,然后摇了摇头。
元也皱起眉头,心道怎么会不痛,可是此时他也不知该说什么才能让王翊之开心一些,想了想,只能道:“喝点水罢?”
王翊之依旧摇头。
“不行,必须要喝。”元也上前小心地将王翊之扶起,一边道,“痛的话要与我说。”
王翊之默默地配合着坐起,依旧不发一言。
宋承听见里间动静,丢开手中的西瓜皮,起身揭锅盛饭,待他进屋时,元也正在喂王翊之喝水,宋承便将饭菜放到一边,道:“你们先吃着,我去外面逛一圈。”
王翊之抬眸看向宋承。
元也解释道:“这是我的朋友,我们现在住在会稽城郊胡家村。”
宋承爽朗一笑,道:“我这屋平日也没别人,就当自己家——的柴房,随便住,好好养伤。”
王翊之垂下头,没有说话。
元也连忙打圆场,道:“还没给你们正式介绍呢,这是我师弟,王……”
“谢。”王翊之嗓音沙哑,每说一个词,都像是针扎喉咙一般,但他还是坚持道,“谢翊之。”
元也愣住。
“唔……” 宋承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冲元也使了个眼色,“忽然想起隔壁阿婆家的鸭子还在村口河里游泳,我得帮她找回来,你们继续聊。”尔后忙不迭地跑开了。
元也这几日一直守在这里,宋承倒是去会稽城逛了几趟,只听说王家五郎加冠后外出游历,家主中风,当家人换成了王三郎,其余什么消息也没有,所以元也并不知道当日到底是为何才发生那样的变故,直到此时王翊之——不,应当说是谢翊之开口,元也才明白这一切的起因是什么,登时愧疚起来:“对不住,我晚来了一步。”
谢翊之皱眉看向元也。
元也斟酌道:“这次去姑苏,我见到了溪娘,她与我说了你的身世,我当时答应过她,要保护崔姨母和你,可是却……”
谢翊之红了眼睛,别过头,低声道:“怨不到你,是我自己没用。”
元也果断道:“不是的,他是没良知的人,而你不同,坏人无所顾忌,我们处处受掣肘,又怎么能斗得过?”
“可是阿娘……”谢翊之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但还是无法平复心绪,反倒使胸口更加难受,“哇”地一声吐出血来。
元也连忙上前接住谢翊之,只见后者面若金纸,再次陷入了昏迷,不禁懊恼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现在说这个做什么?!”他扶着谢翊之躺好,先输真气再施针,一套下来,总算让谢翊之的脸上有了血色。元也自己累到虚脱,全靠着意志,才艰难地挪到桌边,一顿狼吞虎咽扫光了所有的饭菜,尔后坐着缓了许久,他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方才有那么一瞬间,元也以为自己要猝死了,他这才意识到该休息了,宋承说得对,他还要照顾谢翊之,绝不可在这时倒下。
谢翊之浑浑噩噩地不知又昏迷了多久,期间偶尔感觉有人在与他说着些什么,但是他却听不清,待到再次醒来的时候,又是一个黄昏,只是面前打盹的人却换了,变成了宋承。
“阿也……”谢翊之开口后,发现喉咙已经不痛了,胸口也好了许多,想来昏迷之中恢复了不少。
宋承醒了过来,道:“你问小也啊?他有事出去了,过两天回来,你要什么?和我说也一样。”
谢翊之怔住,顿了片刻,道:“无事,有劳宋大侠。”
宋承笑道:“别叫我大侠,怪难为情的——不过前几天小也一直给你输真气,你现在起身试试看有没有好些。”
谢翊之侧过身,借胳膊肘发力,缓缓坐了起来,能明显感觉内伤好了许多,他看向墙角,元也的剑不在那里,看来是带走了,谢翊之不由皱起了眉头,问道:“他耗费如此多的真气,这会儿去哪里了?”
“说是有一件重要的事去办,具体是什么,倒没跟我说。”宋承说罢,想起一事,又道,“哦对了,他给你留了话,让你好好吃饭,等他回来时,要带你离开这里。”
谢翊之心中难免有了好奇,如此一来,悲伤被冲淡了不少,他便依元也所说,安心调理了两日,到第三天清晨,他正在村头散步,遥遥瞧见一辆马车行来,谢翊之一眼便认出驾车的人是元也,等马车渐行渐近,他整个人不由愣在了原地。
车板上绑着的,是两幅崭新的棺材。
元也担心犯了别人的忌讳,离村子尚且有些距离的时候便停下了马车,他快步行到谢翊之面前,先关切地问道:“好些了么?”
谢翊之呆呆地点了点头,目光从棺材收回,落在元也的麻衣上。
元也吁了一口气,温声道:“准备好了的话,我们就出发罢,去兰渚山——我带你去见谢伯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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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开头和第一章开头呼应一下~
王翊之改名为谢翊之,感觉需要适应适应,好几次都打错了
第97章
墓碑上的墨早已消失在岁月的流逝中,石刻的文字亦被风雨侵蚀,不再那么清晰可见。谢翊之半跪在墓碑前,颤抖地伸出手,抚上这个陌生的名字,可是无论如何努力,他都想象不出泉下之人曾经是何种模样。
谢霁离世时,堪堪十九岁而已,他尚来不及“一日看尽长安花”,便陨落在了最美好的韶华里,成了生者心中永远抹之不去的伤痕。
元也等了片刻,眼见日头渐高,不得不提醒道:“翊之。”
谢翊之垂下头,顿了片刻,起身后退两步,尔后端端正正地向着墓碑磕了三个头,道:“父亲,儿今日须得扰你清静,为你和母亲重新筑坟立碑,还望父亲见谅。”
“他知道你来,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你?”元也递出铲子,又佯作不经意般补充道,“崔姨母最放不下你,只要知道你能过得好,她能与谢伯父重逢,想必心中该十分欣喜。”
谢翊之接过铁铲,没有说话,只闷声挖土,沉默是这段时间的常态,元也心中轻叹一声,跟着开挖。饶是两人齐心协力,也还是花了将近一上午的功夫才将坑给挖了出来,元也从坑里跳了出来,揉了揉腰,忽听谢翊之道:“人死了,就什么也没了。”
元也顿住,看向谢翊之,后者说完这句话,便丢开铲子,去挪棺材。元也上前协助,又费了些功夫,才将坟堆起来,好在他们已经托人将采蘩的棺材带回了武康老家,否则今日便是忙到天黑也忙不完了。
太阳快落山时,两座新的墓碑并列而立,生死相隔二十余载,谢霁与崔清禾终于能够以夫妻的名义相守在山林之中。
谢翊之将贡品摆出,与元也一道最后拜了三拜,才转身离去。在下山的路上,元也内心在纠结,谢翊之也在沉思,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眼见着谢翊之越走越快,元也终于在曲水边将他拉住,道:“翊之,你方才的话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