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帝阁(71)
“师尊,对不住,我……我没想伤你。”赵珩像是做错事的小孩,不住声地道歉,声线都在颤抖:“我只是想吓吓你,想要你认我,想……你会不会因为受了威胁而乖乖地……”
像是被扼住了喉咙,赵珩的话被裴朔雪一句轻若鸿毛的话打断。
“你唤我什么?”
似是尾巴上的伤痛和他无关一样,裴朔雪面色淡漠,没有半点伤到的疼痛模样,一双眸子清冷地注视着赵珩,似是要看到他的心里。
赵珩心颤了一下,他自知情急之下失言,松开抱着裴朔雪尾巴的手,低下头没说话。
“你一直能看见。”裴朔雪没再用询问的语气。
下一瞬,裴朔雪那条毛绒绒的尾巴自赵珩的脚踝上一寸一寸爬到他的腰际,卷住他想退的腰身,往自己身前拉了一下。
带着凉意的手掐住赵珩的下巴,逼迫他抬起头撞见裴朔雪死水一般的眸子。
裴朔雪微微低下头,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牵着他落在自己的兽耳上。
温热的皮毛触感蜷在赵珩的掌心里,只要他微微收紧手就能将裴硕雪的兽耳整个包在掌心中,赵珩忍不住勾了一下他的耳廓,换来裴硕雪凉意甚雪的声音。
“它们你也一直能看见。”
裴硕雪动了下耳朵,缩出赵珩的掌心,重新抬起头,以一种看陌生人的眼神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地瞧了赵珩一遍,带血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笑。
“神谕里的,原来是你。”
在赵珩还不能消化裴硕雪眼中陌生的冷漠是为何而来时,一个冰冷而坚硬的东西抵在了他的心口。
赵珩垂下眸子,震惊地看着心口处的匕首,他沿着匕首的刀尖一寸寸地往前后,从寒光闪回的刀身看到花纹繁复的刀把,再看到那截白皙的手腕,最后落在紧紧握住匕首往前送的手上。
那只幼时牵着他走过长街手,时不时会落在他头顶上揉一把的手,宠溺地抚摸过他脸颊的手正隔着冰冷的铁器想要他的心脏。
“你想杀我?”赵珩苦笑一声,迎上他淡漠无情的眸子,似是想要从那双眸子中寻求一点不忍和伤心。
可惜,什么都没有。
“你不要我了。”赵珩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变得可怜又柔软,褪。去这个他一直不想要的身份,他不过还是那个被丢弃在蜀地、无家可归的孩子。
“师尊,是你不要我的。”赵珩委屈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哭腔。
他主动送上自己的心脏,撞上裴朔雪握着的刀口。
作者有话说:
裴裴:原来以后会杀了我的是你,那我先动手浅杀一下吧
珩珩:我就抱了一下师尊的尾巴,他居然要杀我,呜呜呜
第55章 忆前缘
入都以来,对于赵珩每一次得寸进尺的举动,裴朔雪都没有较真地去计较过。
在裴朔雪眼中,不管是皇子赵珩还是蜀州忍冬都只是他一手养大的崽子,既构不成什么威胁,也无所谓计较。
可如今,他竟然就是神谕中注定要杀死自己的人。杀死自己的,居然是一个弱小而脆弱的凡人,还是一个能将性命交付给自己的凡人。
一时间,裴朔雪竟不知道是不是天道格外厚待自己,居然将这生死劫难设得如此简单,简单到只要他现在往前送一送匕首,缠绕他万年寻觅的神谕就能结束。
裴朔雪心如镜湖,眸色渐深,染上了杀气,琥珀色的瞳孔变成紫色,乌发也在一瞬变白,睥睨的神情宛若山尖冷雪,丝毫未曾因为赵珩的挣扎动摇。
看着面前的霜发紫眸和他冷漠垂视的神情,赵珩反手握住裴朔雪的匕首往自己胸腔中送的动作滞住了。
如梦一般,遗失许久的记忆碎片冲破顽篱在赵珩的脑中闪回,他看见被老和尚牵着手往清玉山上走的小男孩,看见清玉山山风呼啸而过,春日山景顿变寒冬,看见一座掩映在雾中难以的山门,看见熊熊烈火吞噬了老和尚,看见一个和自己一般相貌的男孩被半人半妖的东西掐住了下巴,而那长着兽耳和尾巴,额间有三花金印的男子居然长着一张同师尊一模一样的脸。
脑中涌现的记忆将赵珩钉在了原地:这是梦吧,这样陌生的场景,这样从未在记忆中出现的画面……
可如果真的是梦,梦中的小男孩为什么会哭得那么伤心,伤心得似乎能通过这隽永长久的时光将当时的绝望和恨意传到自己的身上。
可如果真的是梦,为什么随之而来的记忆和幼时的场景全数连接上,补全了之前所有的空白。
没有任何的排他性,就像是这本就是他的记忆,只是一时被尘封了,此刻启开,顿时揉入他的血肉之中,让他感当年所感,痛当年所痛。
横在他们之间的匕首未曾再进一分。
赵珩死死地盯着裴朔雪光洁的额头,似是想要通过这点和记忆中人的不同给他敬爱了多年、又初尝情爱的人一点开脱的理由,同时也是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当年山中遇到的精怪不是他。
裴朔雪微微歪了头,看清他眼中带着恳求、期盼、难受的复杂神情,似是不能理解他的转变。
最大的转变是,赵珩的手从裴朔雪的手腕上松开,握住了刀刃,阻止了裴朔雪的逼近——顺从的引颈受戮变成一个抵抗的姿态。
最后的奢望很快被裴朔雪打破——在裴朔雪往前送了一寸匕首,赵珩死死抵住的同时,他终于看见裴朔雪额间显现出的三花金印。
清玉山、大雪行山、人迹罕至。
平都、月夜喜宴、人声鼎沸。
此时恰如彼时,斯人便是今人。
一直认贼作父的人是自己,一直深陷情。欲的人是自己,因此癫狂苦痛、辗转反侧、难眠枯坐的也只有自己。
赵珩极轻地笑了一下,轻笑中带着自嘲,却又似历经辛苦后的尘埃落地,那样轻快的叹息不是因为得偿所愿,而是错路难回。
他不顾掌心的鲜血,顺着刀刃一寸寸握了上去,直到鲜血落在裴朔雪的手背上,染红了他素白的手。
赵珩以一种不抗拒地力道从裴朔雪的手中夺下了那把匕首,扔在了地上。
“嘭——”地一声清脆响声,同时砸在两人的心上,裴朔雪眸子微缩,似是才发现赵珩手上的血,眸中的紫色变淡,他眉头轻皱,刚想说些什么,赵珩附身过去,在他耳边落下一句冷漠而歹毒的话。
“清玉山上一别,竟已十多年,别来无恙啊。”
裴朔雪耳尖传来刺痛,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一般,他从耳垂到全身都随赵珩的一口颤栗了一下。
“你记起来了?”裴朔雪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赵珩看着他耳尖垂下的血珠,舔了舔自己唇边沾染上的血,尝到了血的腥甜,轻蔑一笑:“这点痛看来对你来说不算什么。”
裴朔雪对他这样轻视的神情十分陌生,一时心中涌出一种陌生的恐慌,他猛地掐住赵珩的下巴,面带薄怒道:“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想起来了多少?”
裴朔雪想起在清玉山上的那个男孩哭着要宋明轩的场景,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他该怎么解释,怎么告诉赵珩宋明轩早就咽了气,怎么解释自己和宋明轩之间的因果……
这样的念头猛地窜出来,又很快卡在喉间。
他凭什么要和赵珩解释?凭什么要和一个卑微的、不过几十年寿命的人类解释?尤其在裴朔雪清晰地意识到——站在面前的再不是那个对自己乖乖俯首帖耳的小徒弟,而是清玉山上抱着仇恨又不得不暂时忍耐的小男孩。
此时的沉默无异于是默认,赵珩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你就那么怕我想起来?”
他嗤笑道:“当年的我应当没有一处是你能看得上的,也难为你把我带在身边养了这么多年。所以,你想从我这里拿到什么?这条命?还是这个身份下的权势荣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