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帝阁(31)

作者:临安教司

因着这两三岁,每次忍冬受了欺负回来裴朔雪安慰的时候总是会要他懂事一点,让着点赵鸣鸾……

“前辈食五谷,入人世,但是心却不是凡俗心。”素筝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前辈眼中看的是人,可人却入不了前辈的心。就像前辈一直不记得忍冬的年纪一样,前辈也一直不知道他很怕雷雨,基本雷雨天气都是会等雷歇之后再回来的。”

“他怕雷?”裴朔雪搜罗着记忆中和忍冬相处的画面,只记得他经常来收拾屋子,只要在家基本随叫随到,其余的,像是这个孩子喜欢什么,害怕什么,他竟然一概不知。

“或许是和他丢失的那段记忆有关。”素筝答应了裴朔雪解了忍冬身上的蛊虫,可是蛊虫种在他体内的时间久了些,加之他受蛊之时又小,竟不能完全清除,清玉山上的记忆他依旧没有记起,连带着每月初一的发病也延续下来。

只是他惯常能忍,不喜诉苦,每次裴朔雪问他蛊虫的事,他都说于日常生活无碍。而每月月初裴朔雪为了躲避自己身体灵气消失变成幼兽,他也会出去住一段时间,这么一岔开,居然五年来从来没有发现过忍冬身上的不对劲。

“他好像在雷雨天能看到些旁人看不到的东西,我问过他,他不肯说。”素筝将手中的面团搓地圆润光滑,见赵鸣鸾端着一碗搓好的圆子往里间去了,才轻声开口。

“我一直想问前辈,前辈是把忍冬当成一个孩子养着,还是只是当做一个烦闷时逗趣的玩意儿。就像是前辈买来玩了几日,不感兴趣便束之高阁的那些摆件器皿一样。”

“前辈不知道,他怕你丢了他,这五年来一直都是偷偷在前辈房里地上睡的。”素筝温柔道:“不然前辈觉得为什么不管何时,只要前辈喊他,他就能在。”

裴朔雪的脸色沉了下来,一道白光自天际裂开,震耳的雷声中,他冷声开口:“你的眼睛瞄得有些远。”

素筝丝毫不惧他话中的震慑之意,反而道:“我只是看到了前辈看不到的东西。”

裴朔雪立在廊下良久,没有再回她。

素筝端着搓好的圆子进屋,再回来屋檐下已经没了人。

斜靠在廊下的伞也不见了,只留下一滩水迹。

作者有话说:

养忍冬(×)

养贵人(√)

——

裴裴:去接崽子回家~

第23章 雷雨夜

雷雨不歇,电光更甚。

举目雨气激荡,碎末撞成白雾,笼罩四周。

裴朔雪收伞回廊,撇了撇身上的雨水,倚了伞一旁靠着。

又是一道惊雷劈下,裴朔雪瞥见转角处有一片衣角拖在地上,他往哪儿走了两步,就看到忍冬蹲在角落里团着,他紧紧地捂着自己的耳朵,整张脸都埋在膝盖上,身上也湿了大半。

裴朔雪蹲下来摸了一下他的头,触到满手的水:“忍冬?”

忍冬抖了一下,没有回应。

“忍冬?”裴朔雪觉得他有些意识不清,又唤了一声。

忍冬仍旧呆怔,却还是认出了裴朔雪声音,习惯地小声应道:“忍冬在……”

裴朔雪尝试着拉下他捂着耳朵的手,捧起他的脸揉了两下,看着他纯澈的眸子没了焦点,温声道:“还认得出我吗?”

忍冬觉得眼前似是有重影一般,脑中闪过零碎的记忆,自己好似在一座山上,山中有一只尾巴半人高的白狐狸……

他能听见裴朔雪的声音,想要回他,却只是徒劳地张口,没有发出声响。

裴朔雪意识到不对劲,探了一下忍冬的脉息——脉象平稳,并不是身子上有什么急症,倒像是魇住了。

忍冬突然反手抓住了裴朔雪的手腕,力气大得不像是个孩子,裴朔雪的手腕上登时就现出一道红痕。

他忍着没动,忍冬急促地呼吸着,小兽一般往裴朔雪的手腕上凑了过去,鼻尖抵上他腕间的脉搏,轻轻闻着,像是在确认他的味道。

忍冬的呼吸声缓缓平稳,清浅的呼吸打在裴朔雪微凉的皮肤上,温热的气息濡湿他的手腕,带着一点细微的痒,裴朔雪刚想要抽手,手心一重。

忍冬认出了他,依赖地将脑袋沉入他的掌心,低声喃喃道:“贵人,贵人……”

裴朔雪眸光微动,顺开他黏在眼睫上湿漉漉的头发,大拇指安抚地摩挲着他的下巴,回道:“是我。”

他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眼眶微微发红,不知是冻的还是真的哭过。

忍冬已经不是五年前稚童一般的模样,他就像是一棵树,随着身量的拔高枝丫舒展,就连脸颊上的两团婴儿肥也消弭在如水的时光中,棱角初显的脸型生出几分刚毅的轮廓来。

素筝说的没错,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对于神仙来说弹指一瞬的几十年,却是他们漫长的一生,他需要在这几十年中体味亲情、友情、爱情,体味生老病死,直至寿数的终止,下一世的轮回。

而这些裴朔雪一个都给不了他。

他有随时离开要去做的事,或许连道别都没有,他就会突然消失在忍冬的世界里。

这五年来裴朔雪对他不冷不热,因为他知道人类最复杂又最容易滋生的情感一旦被勾起,便再难以斩断,过分的依赖和不舍只会为未来的离别徒增业果。

可忍冬太孤独了,除了裴朔雪,他在这世间几乎没有旁的牵绊,就算这些年来对裴朔雪丢下自己的惧怕从未有一日停止,就算裴朔雪和他相处多年他依旧只能疏离地唤他一声“贵人”,他还是死死地抓住不肯松手。

他需要人的陪伴,而裴朔雪是他能抓住的唯一一个人。

于是在认出了面前的人之后,即便还昏沉着,忍冬还是下意识地往裴朔雪身上靠,本能地寻找着心安的来源。

他恍惚间以为自己还在小时候,一个劲儿往裴朔雪的怀里钻,却怎么也不能将整个身子都团进去,只好抱着裴朔雪的脖子,委屈地一遍又一遍地喊他。

一直以来因为害怕被丢弃,不敢靠近,却无法遏制地想要得到关心和安慰,想要得到认可和夸赞,想要这个人抱自己,哄自己,就像儿时每次故意输给赵鸣鸾带伤回来之后会得到一个安抚的拥抱一样。那些在心底压抑着,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要乖巧懂事的声音在混沌的时候全然抛在了脑后,他只想讨一个抱,在惧怕的雷雨夜,在贵人的怀中。

可即便他胆大包天地伸出了手,却还是不知道该如何诉说心底涌上的委屈和难过,只会一遍又一遍地喊他,无力又迫切希望得到回应。

裴朔雪目光复杂,几度明灭,任由他在怀中拱着,终于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按住他的后脑勺压在自己的胸口:“别动。”

往常或是慵懒、或是冷漠的声音此刻却带着一点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怜悯。

裴朔雪将忍冬按在怀中,俯身将人抱起,走入了雨幕中。

四下无人,裴朔雪周身凝聚起一个无形的屏障,隔绝了连天的风雨。

忍冬窝在他的怀中,竟在回家的路上沉沉睡去,匀长的呼吸打在裴朔雪脖颈,一呼一吸似叩问心门,不断地告诉着他怀中的不止是一个拥有着最脆弱的生命,却需要最多情感付出才能养大的人。

——

回到木屋时,风雨还未歇。

素筝的屋子灭了烛火,已是夜半。

裴朔雪抱着人推开忍冬的屋子,刚想把人放下,却借着窗外的闪电一眼看遍了空荡的房间。

他的屋中没什么陈设,只有窗边的书桌和靠里的床铺占了些位置。

而床铺上是空的,冷硬的板子上没有铺被褥,只在床尾靠着一床被子,叠成方方正正的、随时能被抱走的样子。

裴朔雪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人抱回了自己屋中。

他没照顾人的经历,被忍冬扒得紧紧的,一时又挣不开,不知道是先给他换衣裳还是该先探探他现在的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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