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帝阁(130)
饶是如此,他自小受凤帝教导,又在中洲之土长大,这里的灵气虽然不能让他化为己用,但是用来疗伤和修养还是极好的,这也是他为什么存魂之后回到中洲的原因,只是现在半梦半醒之间他居然能感受到一股精纯的灵力在五脏六腑之中游走,疏导经脉,竟没有受到他本体的排斥,他下意识地想要多吸取一些,但是那些灵气就像是有定数一般,只想涓涓细流缓缓流淌,绝不肯多放出一点似的。
真是小气。裴朔雪蹙眉心中暗暗抱怨了一句,又陷入了温暖和安心的沉睡之中。
在醒过来的时候,裴朔雪周身像是笼罩在温水之中,浮浮沉沉的,等他感受到尾巴湿漉漉的时候,一个激灵惊醒,他回首就看到三斤盘在自己的尾巴处,扒着自己的尾巴叼着玩。
毛绒绒的尾巴尖被三斤咬得湿漉漉的,裴朔雪嫌弃地收回尾巴,又在三斤一脸见到他醒了之后的惊喜中颇有预见的举起爪子,阻挡了三斤这个人肉炮弹撞上来。
极轻的翻书页声在空气中响起,裴朔雪这才想起来去看这地宫中的另一个人——凤珩坐在软塌的另一头,正低头翻着手上的一本古书,手上盘着一只巴掌大小的毛团子——雪白的、蓬松的毛团子……
裴朔雪“嗷呜”一声,猛地低头急急去瞧自己的肚子,尾巴,恨不得把四只爪子都接连举在眼前看个清楚——那团盛雪一般的毛团子蓬松又光亮,这样的成色,这样的漂亮,一瞧就是凤珩那个混蛋从自己身上薅的。
裴朔雪已经努力地将自己能看到的地方都翻看了一个遍,就差追着尾巴毛跑一圈了,还是没有找到被凤珩薅的地方在哪儿——背上和一小块肚皮,还有尾巴根的地方裴朔雪自己是看不到的。
他有心让三斤替自己看一看,谁知三斤被封了口不得人言,闹得裴朔雪以为自己也是这样,居然忘了自己还能说话,只是急着叽里哇啦地一阵乱叫,三斤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看着裴朔雪上下左右横跳,以为他要和自己玩追尾巴的游戏,乐得屁颠颠地跟在裴朔雪的身后跑,那速度与他的智商简直是两个极端,快得连裴朔雪都不看清他的样子。
软塌的一侧被他们两个蹬得露出木头皮,垫在上面的软锦早被掀翻了角落,若不是凤珩还坐在另一边压着,估摸着他们两个能把整个床榻都翻个个头过去。
许是被他们闹腾得烦了,凤珩抬眼瞥了他们一眼,正好对上裴朔雪急切又委屈的神情。
顺着他哀怨的眼神看到自己手上的毛球上,凤珩挑了一下眉,眼中带了些看着小宠玩闹的戏谑神情来。
“想要?过来。”凤珩懒洋洋地合上手上的书,撑着头看着他。
三斤没懂他说的话,裴朔雪却明白了,他尝试往凤珩的地方挪了两步,又看一眼他,似是在判断凤珩是否在玩弄自己,看着凤珩把那团毛球球放在软塌一旁的桌子角落上,像是在示意他过去自己拿,裴朔雪默默地咽了一口口水。
不知道现在把毛团拿回来还能不能补救,裴朔雪记得有一个术法能把秃了的地方再补上去,只是他不确定自己现在的灵气做这种事情是不是有些奢侈,但是想想自己可能秃了一块的地方,裴朔雪还是咬咬牙,往凤珩的方向去。
不知怎么的,对上凤珩的眼睛,裴朔雪总是有些亏心之后的害怕来,他因为人间的事情对凤珩抱有愧疚,又拿不定主意凤珩是否还记得人间的事,何况,现在的凤珩除了那张脸与人间的赵珩相同,裴朔雪找不到其他相似的地方。
他深觉自己面对着一张熟悉的脸和一个陌生的灵魂,时而恍惚,时而不知所措。
等裴朔雪一步步地蹭到凤珩的身边,见他依旧不动,便壮了胆子,嗷呜一口叼了那团毛绒绒便跑。谁知爪子还没来得及踏出一步,便感到腹部一热,一个手掌从他的肚皮捞了一把,他就落在了凤珩的怀里。
“拿了就跑,嗯?吐出来。”凤珩的声音从头顶响起,裴朔雪自欺欺人地耷拉下耳朵,装作捂着耳朵什么都听不见的样子。
凤珩熟稔地单手握住裴朔雪的两只前爪,另一只手落在他的背上缓缓抚摸着,从耷拉的耳朵到后背,最后落到他垂下的尾巴上掂量了一下,凉凉开口:“这个尾巴不错,挂在地宫里定是好看。”
裴朔雪猛地打了一个寒颤,抬起头幽怨地看着凤珩,凤珩不闪不避,就这么与他目光交接了一会,终是裴朔雪败下阵来,他用脑袋蹭了蹭凤珩的手,凤珩便把握住尾巴的手放在裴朔雪的嘴边,裴朔雪垂下眸子,很不甘心,可还是乖乖吐了出来。
毛团子又落在了凤珩的手上,裴朔雪眼睁睁地看着他团了两把,对他说:“我觉得毛色不错。”
这一句意味着什么,裴朔雪自然知道,他趁着凤珩把毛团子放在桌上的书上时,偷偷地抬眼瞪了他一眼:要不是护在心脉中的人魂时不时地亮一下,告诉他面前这个人就是下界那个又乖又软,满眼都是自己的崽子,裴朔雪才不会乖乖地落在这个一心想要薅了自己的毛做大氅的人手上。
裴朔雪恋恋不舍地又看了一眼那团毛绒绒,不经意瞧见团子下的书名旁的一个名字——凤珩。裴朔雪歪了脑袋,往前探了探,爪子按在那个“珩”字上,又回头看了一眼凤珩,似乎是在问他这是不是他的名字。
凤珩眸光微动,移了那团白毛盖住了“珩”字,裴朔雪转了一下眼珠,心中更加笃定这个人是人间的赵珩,只是这个“凤”字……
裴朔雪不记得现存的神族有哪个氏族是以“凤”为姓氏的,莫说现在,就算上天地初开之后陨落的神族,也没有这个氏族。
唯一能和“凤”字沾上一点边的,便是中洲凤帝成圣之后的尊号为“凤”。
可神族的氏族之说也是在始神之战之后分开几洲之后才渐渐出现的,早前的神仙多以尊号相称,就算有名字,都是指山指水随意而取,并没有“姓氏”的继承之意。
裴朔雪心中存了个疑影,留了个查看凤珩本相的心思,青鸾承自西王母,至纯至善,能辨本相,等什么时候自己大好了,便骗了那只鸾鸟来看看,凤珩到底是个什么,若他真的……是当初那只的小凤凰呢……
想到这里,裴朔雪惊觉于自己居然还存了那只小凤凰能活着的心思,一时只觉荒谬,毕竟当初他可是请了西王母的镜子看到了小凤凰已经身死魂消,可他又忍不住隐隐希冀,万一这踏向死地的路上出了什么差错,小凤凰活了下来……
它若是活了下来……这个念头只要一想,裴朔雪便觉得心肺都热了起来,连带着看凤珩都顺眼了些,不自觉地绽开爪子,冒出两朵肉垫小花。
凤珩瞧出他的软化,便抓了他一只肉垫,又拿起那本古书,问道:“你叫什么?”
裴朔雪张了张爪子,刚想开口,又觉得自己要是示弱,让凤珩觉得自己在兽形的时候说不了话对自己更有益处,便闭了嘴,只是把爪子按在书页上,平坦的书页上没有任何痕迹。
裴朔雪想了想,目光顿在凤珩环着自己的手臂上,他伸出爪子扒拉开凤珩的衣袖,露出他的手臂,爪子重重地按在上头,停顿了一会,松开。
赵珩的手臂上便出现了一个爪子印,中间为实,四周分为几瓣绽开。
凤珩怔了一下,细细打量了一番,迟疑道:“雪……花?雪?”
裴朔雪背对着他点点脑袋,凤珩却不说话了,半晌,他才轻声道:“我不喜欢雪。”
裴朔雪忽地想起他们在人间的最后一面,那场覆盖了平都的漫天大雪,一时心脏刺痛了一下。
他忽地想转头看看,凤珩到底是随口一说,还是其实是记得人间的事的,裴朔雪觉得,自己只要回头看一眼,只要能对上凤珩的眼睛,他便敢得出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