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奈卿卿动人心(117)

作者:蜀国十三弦

冯永睁大双眼,瑟瑟缩缩地四下张望,竟发现窗边似乎坐了个黑发白衣的女子,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垂落在地板上,若有如无的哭声在耳边回荡。

“你满手血腥,一身罪孽,可有悔过?”

“你本才华横溢,行的却是党邪陷正之事,来日到地底下,萧氏一族不会放过你的……”

“九泉之下,你也莫要来见我了……”

冯永慌不择路地想要去捕捉那道白衣的身影,却被床边的春凳绊住了腿,重重摔在地上,“璧月……璧月是你吗?”

他忍着痛连爬带滚扑到窗边,那道白色的身影却在指尖消散不见,他双手紧紧扣住窗棂,十指几乎抠出了血迹,“璧月,是我错了……是我魔怔了,是我千不该万不该,颠倒黑白,助纣为虐……你回来见见我可好?”

他坦之外,谢昶冷冷听完这席话,看向身边面色沉凝的晏明帝。

“来人,将冯永即刻押送大理寺,严加拷问!”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正文完结

冯永被人反剪双手从他坦内押出来时,面上已有轻微的心神恍惚、魂不着体之象。

晏明帝目光肃厉地盯着他,良久才叹了口气:“大伴,你太让朕失望。”

冯永听到这一句,黄浊的双目才缓缓流下泪来:“老奴对不住陛下……”

他已慢慢缓过神来,借着六角宫灯幽弱的烛光,目光移向谢昶身边那名长发披散的“女子”,分明就是谢昶身边的侍卫假扮!

当年临摹的书信早已扔进炉中烧毁,这些年来他慎始慎终、恂恂度日,却没想到临了还是被人试探出真相。

眸光挪移,对上面前那双森冷阴戾的凤眸,几乎就是洇着血色的,像毒蛇身上拔下最锋利的鳞片,在人的背脊上一寸寸地捻磨。

纵是冯永这些年迎来送往从来都是处变不惊,也没想到今日会因一个眼神而冷汗淋漓。

只是冯永并没有太多思考的余地,很快就被人押往大理寺。

晏明帝吁口气,转头看向谢昶:“爱卿明察秋毫,洞烛其奸,为忠臣良将沉冤昭雪,是我大晏的功臣。只可惜安定侯满门忠烈,竟亡于小人之手,我大晏为此损折数位肱股之臣,朕亦甚感可惜。”

谢昶眸中没有半点温度,沉吟良久,只道:“忠臣良将当马革裹尸以身许国,而不是受奸臣陷害,背负祸国殃民的罪名饮恨而亡。刑轻者,不得诛也,刑重者,民不敢犯。陛下唯有重罚,才能威慑万民,不致忠臣寒心。”

晏明帝叹声道:“朕明白。”

冯永罪不容诛,即便多年御前辛苦,也难抵其陷害忠良之罪。

谢昶独自行走在宫道上,一如孤身踽踽独行的这十余年。

秋夜的寒风吹在面上有刮骨刀般的锋利,天光漆沉惨淡,隐见一线红霞从混沌的云层中挣脱出来,天快要亮了。

一切罪恶终究逃不过天网恢恢,可这一日来得太迟,萧家先祖在黄泉之下等得太久了。

倏忽,有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大人!不好了!袁辉带着手下的暗卫杀进谢府,恐怕要对夫人不利!”

谢昶当即面色一凛,“回府!”

马车辘辘行驶在宫道上,即便知晓这几日非同寻常,袁辉破釜沉舟定会出手,谢府里里外外早已层层部署,必不会让人伤及她一分一毫。

可真到了这一刻,一颗心仍似悬于半空,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失去。

置于膝前攥紧的手掌中,忽然传来轻微的刺痛,谢昶太阳穴猛地一跳,赤红的双眸立刻睁开,喉间都生出了腥气。

本以为是她出了事,可随着那刺痛划过手掌,却让他慢慢地冷静下来。

不是刀尖划破掌心的那种疼,而像是一笔一划,想要向他传达什么。

他其实是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经历过太多生死关头,这十几年来,整个人活得像一根绷紧的弦。

所以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他最先想到的,就是她被人带走,拿来作为威胁他的筹码,他还没有感受到其他的疼痛,或许是她被关在什么地方,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偷偷向他传递有用的信息。

谢昶额头隐隐有冷汗渗出,神经绷紧,几乎是拿出全部的精神去辨认,生怕错过任何细节,最后在反复的刺痛之下,终于认清掌心的那个字——

“安”。

一瞬间心弦骤松。

谢昶仰头闭上眼睛,将那个字紧紧攥在掌中,深深吁出一口气。

马车停在谢府门外,谢昶立即下车,袁辉已经被五花大绑押在正院中,口中被堵了巾帕,左右两把刀架在脖子上,一条腿鲜血淋漓,应该是断了,跪在地上不住地痉挛。

谢昶冷冷看过去,后槽牙咬紧,只扔下一句:“押送诏狱。”

随即举步穿廊,一直走到澄音堂,直到那道清瘦身影安然无恙地映入眼帘,他才彻底松了口气。

府内进了刺客,不过已经被凌砚的人拿下,哥哥今夜难得未归,想必是有要事在身,匆忙之间未必赶得回来,阿朝怕他担心自己,才想到在手上写字报平安。

抬头看到从门外进来的熟悉身影,阿朝才起身唤了声“哥哥”,随即就被男人扣住腰身,紧紧揽入自己的怀中。

那种温热的触觉拱在掌心,熟悉的茉莉甜香落入鼻尖,他被抽散的魂魄才在这一刻彻底归位。

……

转眼秋去冬来。

大雪之后是个㛄婲艳阳天。

冯永与袁辉在牢中画押认罪,残害忠良,罪无可赦,两人皆判凌迟,谢昶亲自监刑。

整整三千刀,他一刀不落地旁观,直至两人咽气,埋在心中整整十八年的仇恨终在这一刻彻底了结。

后来崔兆和问过他,安定侯府沉冤昭雪,昔日功勋卓著,配享太庙,你何不换回萧濯之名?

谢昶摩挲着手中的蜜蜡手串,只是笑了笑,“萧家满门刚直,我祖父、我父亲及一众叔伯皆是朝廷骨鲠之臣,恐怕宁死也不愿接受萧家子孙里出我这么个满手血腥玩弄权术之辈,何况我这一身残弱,这辈子是无法驰骋疆场了,终究有愧先祖。”

从前那串檀木夔龙手串染了血,小丫头不知从哪听来的,说不吉利,到寺里求了一串开过光的蜜蜡,说有驱邪化煞的功效。

也许有一日,他骨子里的戾气真能被这串蜜蜡化开,唯有在这个位置上多做一些事情,待垂垂老矣之时,一身冰冷酷烈的鳞甲脱落完毕,露出为人者的柔软温暖的血肉,这辈子就算功德圆满了,到时方有脸下去面对先祖。

岁末年初,阿朝的媚花奴铺子凭借小店口碑,在人潮熙攘的棋盘街落地生根,头一月便交出了令人满意的答卷。

忙忙碌碌的同时,宫中也接连传来喜事。

太子妃人选最终定了姜燕羽,待到开春后太子府修建完毕,便是太子大婚之时。

听崇宁公主说,陛下为了给安国公面子,将太子建府之后的月例提升至两千两,太子殿下……应该是挺高兴的。

崇宁公主的驸马人选也定下一位庶出的公侯子弟,虽无功名在身,但胜在年轻英俊,甚至比公主还小半岁,阿朝被她们骗出去偷偷瞧过一眼,的确风姿俊逸,翩翩少年风华,难怪公主喜欢。

这一出门,又被谢阁老拎回家好生教育一番,教育的方式就是被他抬着月退狠狠收拾,最后泣不成声地在他耳边喊了数不清多少遍“夫君”,那人才能罢休。

初春的花朝节,阿朝带谢昶去花神庙看自己去年种下的那株白兰。

白兰花纤细瘦白的一小朵,在细细和风中轻轻摇曳。

她从没有告诉过他,白兰花在话本里象征纯粹忠贞的爱,他们之间的缘分,也许从幼时南浔那一方小小庭院里就已经注定了。

少女如花的笑颜在眼前绽放,谢昶沉默地看了很久。

他这一生行于黑暗诡谲之中,唯独有她在身边,那些黯淡无光的过去才有了斑斓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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