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叶淮一直默默陪着她，无论她的作为多么可笑，从来不去置喙。

伏明裂谷鬼气冲天，万鬼同哭的那一天，江祝捏紧了通讯符，那里有一道随时准备联系江祈的灵力。

少年一枕长安雨，梦醒仍是鲜衣人。

第33章 针锋

能让世人记住的东西，实在不很多。古往今来，能够让人念念不忘的，一种是与自己无关的风花雪月事，说起来好笑，听起来也惬意，所有不曾接触过的喜怒哀乐，都是茶余饭后的谈资。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终于也变成了世俗的样子，他们的事总是充满了遐思和值得添油加醋的东西。

一种就是会直接威胁到自己的生死攸关时。平日里小打小闹不必记住，其他人的生死也不放在心上，与自己无关的都不愿沾染。可一旦天灾爆发，命不由己，就自然而然生出一点胆量，或求人保护，或舍生忘死。大多数人死里逃生，才会把一件事刻骨铭心地记上很多年，直到后辈谈起来也心有余悸，而过上许多许多年，却也成了不痛不痒的记录。

世人谈起那年人鬼一役，只记得那天陆地像被掐住了心脉一般抖动，蜿蜒出不见边际的裂隙。天穹被染成了红色，仿佛铺天的血要倾倒下来，阴沉沉地压在心上。飞沙走石，龙卷雨击，往日和风细雨变成了鬼哭狼嚎，能听见的声音除了怒卷的狂风骤雨，还有似乎从地底深处响起的号哭。

那些他们很少见到、即便见到也有人处理的鬼怪倾巢而出，游鱼般穿梭，滴血的牙一口能咬断骨头，长着尖利指甲的手能将人砍成好几截，浑身腐烂腥臭的恶鬼轻而易举能拧断喉骨。

仙门各家人手不足，尽管已经全力救援，仍是杯水车薪。除却能够顾及的几个区域，整片修真界哀鸿遍野。

潇风门猎场内。

肉眼可见尽为鬼影，伏明裂谷处显然有超出想象的恶战，甚至那么多家主也不能完全牵制，才会有这么多鬼族源源不断从伏明裂谷方向跑出来。

江祝紧紧握住却安，破空一道剑光击碎了偷袭江闫衍的恶鬼鬼体后四散成五路灵光，飞旋着如转盘飞刀，轻而易举歼灭数百鬼族。

叶淮身如矫健的黑豹游走在恶鬼之间，撤身时酌月灵光大亮，留在恶鬼身上的灵力自动结成杀阵，靠近标记恶鬼的鬼族被尽数灭杀，伏明裂谷同样华泽太舒的路被短暂肃清。

而事先布好的阵法和暗符闪耀着灵息之色，杀阵内有万千枪林剑雨，困阵内群鬼作乱，狰狞着咆哮，却不得脱身。

虽然也有同伴受伤，但都在可控的范围内，从伏明裂谷漏出来的鬼族都被拦截。而其他方向也响起了战斗的声音，金石碰撞之声不绝，偶尔冲天一股灵光，映得几十里外仍清晰可见。

可江祝始终担心着伏明裂谷的人。若是游刃有余，又怎会漏掉这些杂碎？

伏明裂谷处火光四起，阴沉的天色映衬，仿佛能看见厮杀的影子。

江祝已经忍不住了，频频向伏明裂谷方向看，脚步也越发游离向外。

“我陪你去。”一早看穿江祝意图，叶淮没有多说什么，表示同往，“我亦不放心大哥。”

江祝点头，“好。”

华泽太舒除却他们两个，能拿主意的只剩下月小楼和葛恒山。葛恒山驻守华泽，表示自己的修为不如他们，也不去伏明裂谷添乱了，华泽太舒也不能离人。而守在太舒的月小楼也不愿同去。

“即便这里的情势不严峻，也必要有一个人领导。”月小楼的声音经过通讯符，有些失真，但仍是温暖的，“去吧阿祝，你和阿淮都要注意安全，好好回来。”

而叶淮则与守在潇风门的叶汐联系。叶汐那边沉默了片刻，传来叶汐朗然的笑。

“去吧阿淮，我们叶家没有怕死的人。我和端木在潇风门等你和大哥一起回家。”

因为这一去是否还能回来，毫无定数，所以还不能做到红尘不沾身的他们，在“寻死”前，总要给惦念的人留下只言片语。

“走吧。”

离开的有江祝，叶淮，和执意跟从的唐钰等几名机动弟子。

一路奔向伏明裂谷，目之所及皆为血雨。那些平日默默无闻的小修士们，连收到前辈一个眼神都觉奢侈的少年，此刻踏着荆棘向前，为身后筑起铜墙铁壁。

半路时，江祝收到了江祈的传讯。

“姐！我要去伏明裂谷！”

“好。”

“我要……嗯？！”

那边江祈没想到江祝会这么轻易答应，要说的话开了个头就没了音。

江祝跟在叶淮身后，任叶淮挡住前方所有障碍，沉静地同江祈道：“小祈，往日我替你筹谋，今日却没有能力再立誓说护住你。你若是深思熟虑过，就来吧，我只要求你对自己负责。”

在生死面前，谁也夸不下海口，谁也给不了承诺。她仍旧是个卑劣的人，想让珍视的人一世顺遂，却又心知肚明流芳千古才是他们该有的未来。所以她拦不住，这次也不会再拦。

叶淮回首，“不拦了？”

没想到叶淮也看出来她对江祈的那点捧在手心里的爱护，江祝赧然，“……暂且吧。”

接近伏明裂谷时，一众赶往战场中心的少年聚首。

江覃留守西北方，易明清提着十四州裹挟着戾气而来。

江祈带着弟子飞掠而至，连阙和秦雪销驻守北湖防线。

慕城不曾到，连云以及同在一处的秦霜年同往。

还有其他世家的弟子，零零总总算下来，足有百余人。

都知道这一去也许再无归期，却仍是愿意披上一身铠甲，去往那腥风血雨的厮杀之处。那里有众多前辈浴血奋战，也将留下他们的血绘出浓墨重彩的一笔。

那些留守的弟子也并非不勇敢，相反他们的决定更需要勇气。若没有一个人选择“后退”，万千生灵将直面奔逃至此的威胁。他们同样不贪生怕死，只是愿意用一己之力，暂且抗下所有暗藏的重压。

普通人尚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婴孩尚且要以一哭来控诉，前辈英烈踏过九十九步，仅仅余下一步。天阶至高，他们如何不全力以赴。

谁人愿做河边无定骨，脚下胭脂泥，一句“你们还小”就大可退居后方安坐钓鱼台，可若没有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无畏，没有奉命于危难之间的觉悟，又怎敢称自己是个英雄。

所以甘愿前仆后继地踏过累累白骨，青涩稚嫩地露出自己的獠牙，以自以为万夫莫当之勇对上敌人的刀尖，以血和泪浇筑锋芒，化作点燃希望的万千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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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折呸掉嘴里一口血，都江在身旁一立，发出铿然的声音。鬼将眼瞳碧绿，笑起来眯着眼，很是凶戾。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痛快，痛快！没想到人族还有能打的人，今日一战实在畅快！”

江岚与易征也不比俞折好多少，抹去唇边血迹，在对方眼中看到的都是惊愕。

暗渊鬼界自存在以来，除却鬼王还有四个鬼将，其中一个负责转生，执掌忘川，另外三个则是实打实的鬼将领。

他们亦非等闲之辈，但倾两人之力对阵俞折，竟也只是占据并不突出的优势，这就足够悚然了。

江岚向另外两边瞥去，安绍执双剑，灵活性极强，周蕴负责牵制，叶浔负责主攻，勉强战成平手。梁瞿重剑无锋，力道千钧，唯有秦琅以清净阙开源自无边海潮的功法才足够抵挡住重剑劈山之势。

许久的战斗，所有人已经显露出了疲态，而三个鬼将虽然也是一身狼狈，却精力充沛。

从始至终只有鬼将和无数附属出没，并未见到鬼王身影。

江岚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而这个想法甫一成型就让他瞬间冷汗加身。传讯给易征时，一向岿然不动的易家家主面色骇然。

俞折是三个鬼将里实力超群的，江岚的岚山剑法登峰造极，却不及易征来势汹汹，故江岚辅助，易征主攻。在几天几夜的连续战斗中，易征已经断掉了一只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