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风华(94)
黄允仍是面无异色,继续抚琴。
沈时砚静了片刻,并没有去打扰他,抬了抬手,示意楚安带着几个人去搜查黄允的院子。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一个官差从黄允的书房里匆匆出来,禀告道:“王爷,里面有间密室。”
官差所说的密室位于两侧书架之间,狭窄的木门被一副偌大的山水画遮挡住,门锁是个被改造的九连环。
沈时砚走上前,如玉的指骨在铁环间按照规律反复拨动,很快随着一声声清脆的金属声响,门锁开了。
木门发出轻微的“吱嘎——”声,外面空气涌入的瞬间,钉在墙壁四周的青铜灯台突然窜出火苗,驱散了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但并不刺鼻。
三人相继走进去,沈时砚轻声解释:“应与火折子是类似的道理。”
顾九点点头。
这个密室仍是一间书房,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顾九往一处瞥去,书案上似乎铺满了纸张,还未抬步,沈时砚已经率先走了过去,随手拿起其中一张纸。
顾九也过去瞧了一眼,不由愣在原地。
是字。
密密麻麻的,全是字。
还是......似曾相识的字迹。
顾九下意识偏头看向身边人,沈时砚薄唇轻启:“他在模仿许薛明的字。”
顾九连忙俯下身,从一叠厚厚的纸张中找到一封书信。
上面写着:周志恒亲启。
是那封自周志恒死后便无所踪迹的信。
还未来得及打开看,忽听楚安开口叫他们:“王爷,顾娘子。”
两人抬眼,便见楚安正站在一处墙壁前,昏黄的烛光映亮了视野,墙壁上似乎刻了什么东西。待他们走近,这才看得清楚。
顾九面露惊愕。
正月廿六。
我于傍晚水云楼赴约,钟迟。
亥时三刻。
钟送我回府。
同一天,双鱼玉佩丢,城西外破庙乞丐被人毒死,糕点来自史氏茶坊。
正月廿七,巳时五刻。
修竹于家被捕。
巳时七刻。
周去府衙,自称人证。
......
怪不得。
顾九晃了晃神。
怪不得那日询问黄允正月廿六相关的事情时,他会记得如此清楚。
她伸手去触摸墙壁上的划痕,凹槽已经变色,应是有些年头了。
三年以来。
黄允一直没有忘了这件事。
顾九抿了抿唇,方才打开手中的信件。
佑泉,五月廿九寅时,学内太湖假山见。
落尾:许薛明。
铁证如山啊。
楚安往后退了半步,仍是难以置信。他看了一眼顾九和沈时砚,转身便冲出密室,直奔穿堂厅。
而此时,黄允恰好抚停琴弦,听到如风的脚步声,偏头看了过去,紧接着便感到衣领被人死死地揪起,抬眼,对上一双充满怒火的眼睛。
“怀瑾——”
“黄琢玉,我不相信你是这种人!”楚安红了眼眶,大声质问,“我要你自己亲口说,周志恒是不是你杀的?还有今日想要毒杀钟景云是不是你?”
这一幕恰好被赶来的黄御史和黄母看见,当即一阵恼火:“楚将军,你这是做什么!我儿不可能杀人!”
黄允扯了扯嘴角,在三道紧张又焦急的视线下,缓缓点头。
随着黄允的动作,楚安的心重重沉了下去,失力一般松了手。而黄氏夫妇更是晴天霹雳,好像被人当头一棒,身形不稳。黄母大声哭喊道:“三郎,你莫要胡说啊!”
黄允望向白发苍苍的父母,起身跪下,额头重重地叩地三下,面色苍白:“儿子不孝,让你们失望了。”
黄母的哭声久久回荡在庭院内,悲伤戚戚,催人断肠。
黄允眼前逐渐蒙上一层水雾,热泪顺着脸颊滚落于地,眨眼间,便被灰尘吞噬,只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
他一直是个失败的人。
三年前没能救的了修竹。
三年后辜负了朋友的情谊和父母的期望。
……
三年前正月廿七。
黄允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喝了仆从送来的醒酒汤,又在床榻上躺了一会儿,头疼欲裂的感觉这才消散了些。
黄允下床洗漱,问身边的仆从:“我昨日是如何回来的?”
他清醒后,往往记不住醉酒时发生的事情。
“是钟郎君送三郎的,”仆从伺候黄允穿衣,“大娘子看见您那副站都站不稳的醉态,又心疼又生气,让您去参加会试之前,都老实在家待着,哪儿都不许去。”
黄允微微皱眉:“不行,我今日与修竹约在老师那儿温书。”
说罢,不待用完早膳,他匆忙就要赶去母亲的院子。
两个仆从着急忙慌地去拦:“三郎,三郎,大娘子去大相国寺了,不在府中。”
黄允感到有些奇怪:“母亲向来都是在初一与十五才去寺庙,今日怎么会去?”
两个仆从面面相觑,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
黄允知道他们在撒谎,也不去理,继续往母亲的院子走去。
两个仆从又去左拦右拦,就是不想让黄允去找大娘子。
黄允无奈道:“你们两个今日实在怪得很,是不是我昨日醉酒,母亲罚你们了?”
两人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
黄允问:“那是怎么了?”
两人垂着头,就是不开口解释。
黄允略感不耐,眼瞧着是问不出什么了,便又往前走。
其中一个人忽然道:“三郎,您就算去找大娘子,她也不会让您出去的。”
黄允扭头看他,满腹困惑:“为什么?就因为我昨晚醉酒?”
母亲对他是严厉了些,可去老师那儿温书这事,母亲素来都是非常同意的,只要他承诺科考前不会再发生昨夜那种事,母亲肯定不会禁了他的足。
没想到那两个仆从又不说话了,活像锯了嘴的葫芦一般。
黄允耐心告罄,这次真的不再理会他们二人,直径来到母亲的院子。不料,还没进去,便被母亲身边的嬷嬷拦在外面,说大娘子身体不适,现在谁也不想见。
奇怪。
黄允越想,越觉得奇怪。
母亲不愿见他,他也没有办法,只得又回到自己房间,然后托人去许府给许薛明捎个口信,说今日便不去了。
待第二日,仍是相同的情况。
母亲闭门不见黄允,也不允许他离府半步,询问府中下人,也无一人告知。
黄允心底涌上一股不安感,他写了一封信给许薛明,问他京都这两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又将自己现在的情况详细告之。
可这信件让仆从送出去后,便如石沉大海一般,没了音讯。
直到第三日,钟景云托人送来一本书。黄允从每页被人刻意用硬物描出印痕的字中,得知了母亲如此奇怪的原因。
许薛明涉嫌杀人,且人证物证齐全,现已被抓捕入狱。
黄允仓皇失措。
不可能。
修竹他怎么可能杀人呢!
黄允当即去求母亲放他出府。
“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母亲,我与修竹自幼相识,同是老师的学生,他也算是您看着长大的。您心底也清楚吧,修竹他不可能会杀人!”
黄母面色不善:“人证物证齐全,难道我说他没杀人,他就没杀人了!好了,莫要再说了,会试在即,赶紧回去温书学习,真相如何是府衙的事情,与你无关。”
看着冷酷无情的母亲,黄允有些难以置信,他不由抬高声音:“怎能无关!修竹是我师弟,是我此生挚友,我相信他的为人,此案绝对有鬼!”
“够了!”黄母不满地拍了一下桌子,分外恼火,“来人呐,把三郎带回房间关起来,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放他出来!”
黄允伤心焦急:“母亲!”
黄母满是不耐烦:“你若还知道我是你母亲,就好好回去温书备考。你准备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科考吗?现在没有什么比这还要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