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风华(37)

作者:悍刀客

“上次我们来此处时,地面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石蜡,应该就是李河在家中提前演练时,所留下的痕迹。”

顾九道:“只要反复实验,再控制好绳子和蜡烛的粗度,就能粗略估计出竹桶会什么时候掉下来。”

邵副使临死前紧紧攥住绳结扣,也许就是想告诉他们,这场谋杀和绳子有关。

“阁楼走水那晚,李河应该是提前布置好这些后,折返回张家村,再悄悄弄破东家老妇的房顶,一边借此制造不在场的证据,一边凭着房顶的高度,观察阁楼那边的情况。”

顾九看向沈时砚:“王爷可派人去问问汴京城所有卖油和蜡烛的铺子,李河布置这些,肯定会大量购买这两样东西。”

尤其是蜡烛。

李河不可能在家中演练时往竹桶里放油,但蜡烛一定是必不可少的。

“还有邵副使摔的瓷器,”顾九沉了沉声音,“并不是李河所说的青瓷,而是那个画有徐氏的骨瓷。”

邵贾前往柳家湾调查骨瓷一事,回到汴京后,又继续调查,察觉到这可能与李河有关。凭邵副使那脾性,以及和李河的关系,自是当面质问。而李河知道徐氏的病情,于是烧制了印有徐氏画像的骨瓷,想以此来堵住邵贾的嘴。

可李河还是低估了邵贾心中的原则感和正义感。邵副使把骨瓷摔得粉碎,两人彻底撕破脸。但至于为何邵贾拖了一天,没有自己上报官衙,可能是李河卖惨或是说了一些别话来拖延时间,并趁机准备谋杀。

至于那治疗痨症的药材,顾九猜应该是李河知道官差迟早会找到邵贾家中的骨瓷碎片,便想以此混淆众人视线,却不想误打误撞,邵贾还真患上了痨症。

远处天色渐渐泛青,隐隐听到几声鸡鸣。房梁上的高方清正欲跳下,眼风扫过半开的窗户,神情一变。

不等顾九偏头看过去,眼前一抹白影晃过,高方清跃出窗户,追了出去。顾九和沈时砚连忙走到院中,恰好看到高方清将李河踹倒在地,一只脚毫不留情地踩住李河的头,撩袍蹲下。

李河剧烈挣扎,高方清有些不耐烦,拔出藏在长靴中的匕首,冷冷地插在距离李河鼻尖不足半寸的地方,满脸疲惫:“为了你这破事,我一天没睡。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很累,别让我再浪费力气。”

高方清回头看向顾九,让她帮忙递个绳子,两人合力将李河紧紧捆住,扔进屋里,关上门。

沈时砚把楚安寄来的书信在李河眼前展开,语气淡漠:“你可认罪?”

李河自知已是铁证如山,再难狡辩,所幸破罐子破摔,嗤笑道:“我有什么罪?老子没罪!他们那些人都是从吴中流浪至此的难民,无家可归,食不果腹。要不是我收留他们,给他们吃,给他们住,这些人早就暴尸荒野了,哪能活到现在!”

“有罪的是这世道!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狗屁父母官!大宋官职数不胜数,朝廷年年要费多少钱在你们身上,而这些银钱又是从哪里来?”李河哈哈大笑,神情狰狞,“自是我们这些被苛捐杂税所抽血扒皮的可怜人。所以杀死他们的不是我,是你们,是你们!”

“啪——”

清脆有力的巴掌声响起,李河脸上出现一个鲜红的印痕。

李河破口大骂:“臭娘们!”

顾九又甩过去一巴掌,硬是将李河的头打偏过去。

“借口!”想到楚安在信中的描述,顾九气得手指发颤,“官员若有罪,自有律法惩治。你背德败行,把那些难民当成猪畜一般圈养宰杀,明明是侩子手,却偏偏把自己粉饰成救世英雄。邵副使何罪?和这一切毫不相关的明月何罪?那些被你烧成骨瓷售卖的人何罪?可怜的是他们,不是你!”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应该能进入第三个副本“喜丧”了吧(忐忑)

第29章 骨瓷

“这是我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帮你善后。”

窗外, 天光彻底大亮,村民陆陆续续地扛着家伙什,忙碌起来。炊烟袅袅, 鸡鸣狗吠,似是祥和一片。而窗内, 又是另一副截然不同的场景。

顾九下了狠手的两巴掌, 丝毫未将李河的良知打醒,他骂骂咧咧个不停, 全然不把三人放在眼里。

顾九忍着怒火:“邵副使待你不薄。”

“没办法啊,谁让他多管闲事,非要查骨瓷。他要是不死,死的可就是我!”

“所以,李氏也是你杀的?”

“是啊,”李河爽快承认, 咧嘴笑开,“那个荡.妇整天勾三搭四, 我这也算是替天行道了不是。”

沈时砚看着李河这副不知悔改的模样,眼底冷意愈沉:“吴中难民虽多,但若单凭你一己之力, 是万不能悄无声息地垄聚如此多人。而你在汴京生活近十年,同要兼顾百里之外的柳家湾,岂是易事?”

“谁在帮你?”沈时砚冷下声来,“吴中?饶州?还是......汴京?你若说出谋划制瓷一事的幕后人,本王可酌情量刑。”

“哈哈哈哈酌情量刑?”李河笑得癫狂,语气不屑, “我杀了那么多人, 按照宋律死百次千次都不为过, 左右都逃不过一个死字,我有何畏惧!”

“你猜的没错,制瓷单凭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小人物,自是难以做到如此,”李河张狂道,“吴中那么多难民,周遭地区的治安却没受此影响,宁王啊,你猜,到底还有多少人被囚禁在不见天日的牢笼里,等着被宰杀?你想知道,可我偏不告诉你,哈哈哈哈宁王你那么聪明,有朝一日,定是能找到那些人的尸骨——哦不对,应该说是碎尸。”

李河狰狞道:“老子就算是死,也要拉着那些人给老子陪葬!”

顾九指甲深深地嵌在掌心中,恨不能现在就将这孙子用刀捅成筛子。

沈时砚却道:“是汴京中人罢。”

李河脸色一僵。

沈时砚语气愈发缓和:“让本王再猜猜,你今日夜出,就是为了见幕后之人?”

李河死死地瞪着他,不言一语。

沈时砚屈指,轻轻地敲着木桌,节奏缓慢,像是一滴滴摇摇欲坠的水珠,裹着尖针,对准命穴。

“这次换你猜猜,猜本王命人前往柳家湾调查时,会不会再派人特别关照你?”

然而话音刚落,李河忽然目眦欲裂,七窍流血,浑身抽搐几下后,没了动静。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顾九慌了神,她忙上前去探李河的鼻息,黛眉拧起,对着沈时砚摇了摇头。

死了。

顾九又掰开李河的嘴巴,里面什么也没有。

人,就这么平白无故地中毒死了。

顾九不由地一阵胆寒。

莫不是今晚李河去见那人时,就提前被下了毒?可他们在此处至少呆了小半个时辰,顾九还从来没见过有什么毒药能存在人体内这么长时间,然后毫无征兆地爆发。

相比顾九的震惊,沈时砚倒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他淡淡地扫过李河的尸体,而后抬眸,看向一旁的高方清,淡声道:“这些日子,高少卿辛苦了。”

高方清伸了一个懒腰,拱手行礼:“到底都是为了咱们大宋的百姓,分内之事,何足挂齿。”

说罢,他望了一眼窗外,看到有府衙官差正往这边赶来,便道:“既然凶手已经抓到,我就先走了,一夜未睡,实在累得紧。”

沈时砚淡淡一笑:“不送。”

“顾娘子,”高方清对顾九笑了笑,负手离去,“咱们择日再聚。”

李河就这么死了。

顾九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官差搬动尸体,院外,围了一群不明所以的村民,东家老妇对自己近乎引狼入室的行为,又惊惧又如释重负,嘴里不住地念叨着什么,祈求上天保佑。

周遭声音密密麻麻,顾九却恍若回到了阁楼走水时那晚,半个字都听不见。

就让这畜牲如此轻易死了,梗在顾九咽喉处的恶气实在咽不下。不仅因为明月,还有那些惨死于李河之手的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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