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风华(26)

作者:悍刀客

高方清今日并未去官署,听到管家来报宁王殿下带人要搜府,略一思忖,让人去高世恒院中把他叫来。然后从榻上起身,去了前院。

高方清看到沈时砚身边的顾九时,视线微顿,而后移开,微微一笑:“宁王殿下,楚将军。”

沈时砚讲明来意,高方清了然点头,侧过身,十分好说话:“自是可以。”

官差进府搜人时,高世恒恰好来到前院,看到沈时砚几人后,步伐放缓。

顾九察觉到这人的异常,心底生疑。

待高世恒不情不愿地行完礼后,高方清直接道:“可是你把这位娘子身边的丫鬟掳走的?”

这话问得极其不讲情面,不光高世恒没能立即反应过来,其他几人也不由地愣了愣。

高世恒正要矢口否认,两名官差押着一个瘸腿的仆从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王爷,这人鬼鬼祟祟地躲在茅房,脸上还有一道新划痕。”

官差一松手,那仆从便瘫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这模样实在可疑,顾九不欲废话,直接将银钗怼到仆从面前,冷声道:“可认得它?”

仆从目光闪躲,拼命摇头:“不识得。”

楚安蹲下身,揪住仆从的后领,语调带着一丝威胁:“你可好好瞧瞧,若是让本将军查出半个字造假,你仔细你的皮。”

仆从本就不经吓,这会儿哭丧着脸把事情始末全招了。

“小人原想等两位娘子离开汴京城再动手,谁知她们却在白云观停了下来。小人慢了一步,没注意到这位娘子已经下了马车。待小人将车夫迷晕后,才发觉车厢里只有一个丫鬟。但当时有巡兵经过,小人慌了神,又害怕如此空手回去惹二郎发火,只能硬着头皮把那丫鬟掳走,想着借此引娘子出来,再......下手。”

高世恒气得要上前踹他:“你这贱奴,另外一只腿也不想要了!”

楚安一把擒住高世恒的肩膀,把人稳稳地按在原地:“王爷面前也敢放肆,你好大的胆子!”

顾九冷冷地扫了一眼高方清,后者眉梢轻扬,似是有些无辜。顾九问仆从道:“那人呢?现在在何处?”

仆从老实道:“小人在深巷下了马车后,本想将人先放在那附近的一间荒房,不想却被修内司的副使总领司事邵贾撞个正着。邵副使和我家二郎有过恩怨,小人担心他去报官,便着急忙慌地把那丫鬟扔在巷中,自个驾着马车跑了。”

“所以这人......”仆从唯唯诺诺道,“小人也不知道。”

顾九深吸一口气:“可有说谎?”

“不曾!小人发誓,如若有半句谎言,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沈时砚看向一旁隔岸观火的高方清,淡声道:“虽说人不在高府,但到底此事因高二郎所起,高少卿觉得要如何处置?”

高方清轻笑一声,后退半步,摆明了是不想掺和这事。

沈时砚抬手:“带走。”

一声令下,几个官差立马将上前将仆从和高世恒两人押走。高世恒一边剧烈挣扎,一边怒道:“沈时砚,你真以为你管得了我!”

沈时砚置若罔闻。

三人临走时,高方清忽然叫住顾九,他眉眼弯起,唇角笑意轻挑:“敢问这位娘子芳名——”

顾九睥睨他一眼,只觉得恶心,阔步跟在沈时砚身后离开。

楚安抱臂,好笑地看着高方清:“高少卿还是省省吧。”

高方清也不尴尬,耸了一下肩膀,懒懒地拖着长音:“楚将军慢走,不送。”

离开高府,楚安看出顾九眼底的焦虑,安慰道:“顾娘子,若明月姑娘是被邵副使救走了,你大可安心。他虽说是个老古板,但确实是个好人,”

修内司主管汴京官窑,与皇城司一般,其官职多为内侍担任,但邵贾是个例外。他原是一名匠人,后来因为烧瓷工艺了得,又为人正直,先皇将其破例提升为副使。

顾九皱了下眉,却问道:“如是这般,明月应该会来寻我。哪怕是她至今昏迷不醒,坊间街市的告示上贴着明月的画像,这位邵副使为何没寻上官府?”

楚安一噎,扭头求助身旁的沈时砚。

沈时砚沉吟片刻,缓声道:“大抵是没能看到。”

顾九抿唇,垂下眼:“但愿吧。”

为了节省时间,三人兵分两路,沈时砚和顾九去了邵宅,楚安快马加鞭赶去距离有些远的修内司。

等两人到了邵宅,却被告知邵贾自辰时便离家去了修内司,至此并未归家。而楚安那边很快也传来消息,今日修内司上下无人见过邵贾。

好好的两个大活人,却平白都没了踪迹,这让顾九忍不住心绪烦躁。

三人回到开封府衙,顾九询问沈时砚能否让她留宿在官衙内。沈时砚虽然明白她是怕错过明月的消息,但还是道:“衙内都是男子,你一个姑娘家实在不便。”

楚安也道:“顾娘子,你就先暂住王爷那,若有消息,王府定是第一个收到。”

于是顾九跟着沈时砚又回到宁王府,夏蝉见到顾九时,还小吃了一惊,见她神色倦怠,也不敢多问。

顾九心中有事,睡得并不安稳。三更半夜,有人来敲响她的房门时,只一下,顾九便迅速翻身下床。

一开门,顾九就看到夏蝉喘着气,急切道:“顾娘子,王爷让奴婢转告您,找到邵贾了。”

顾九匆匆忙忙地披上衣衫,跟在夏蝉身后去了沈时砚的书房。饶是二月的天气,这一路奔来,她额头上还是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房内,沈时砚和楚安并肩而站,神色异样。

顾九不自觉地攥紧手心,遏制住慌乱,缓步上前:“王爷,人呢?”

沈时砚抬眸,看到她这副惴惴不安又小心翼翼的模样,喉头忽然一涩。他薄唇动了动,终还是慢慢道:“修内司的一处高阁今夜发生走水,望火楼的巡兵扑灭大火后,在阁楼上发现两具尸体。”

顾九的脚步刹那间定在原地,她眼神有些茫然,似是对这番话不太理解。

“一男一女,两具尸体具被烧得面目全非。其中男尸已被邵家人认领,另一具尸体......”沈时砚顿了顿,委婉道,“可能需要顾娘子你去看看。”

作者有话说:

是1v1嗷

第21章 骨瓷

“我要为她,报仇。”

夜阑人静,乌云遮月,苍穹上几盏微弱的星光忽闪忽灭,远不及修内司周围燃起的火把灼烈。

走水的阁楼距离窑口不远,百米以内的距离。阁楼有两层,底层供修内司一些官员匠人制图办公,商讨工事。顶层原是用来堆放杂物的地方,后来邵贾把它收拾出来,放了两张床,几件家具,给偶尔在官窑通宵制陶的匠人居住。

此刻这里却成了一片废墟,断梁破瓦烧得黢黑,冒着滚滚浓烟。放眼望去,满目苍夷,很难从中找出一件完整的物件儿。

那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就立在废墟前。两尸靠背而坐,衣衫破败,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布满红斑和水泡,尤其是脸部,爬满狰狞可怖的黑痕,像是被燃烧殆尽的煤炭。从僵硬的肢体动作中甚至能看出死者生前在火中拼命挣扎的惶恐。

缠绕在尸体身上的绳索仅剩几小段残骸,和被烧断在邵贾手中的结扣。仵作想从把这东西拿出来,几次尝试却都以失败告终,他摇摇头,目露哀意,生前攥得太紧,死后尸体指关节僵硬,再加上火烧,那个结扣算是嵌入了邵贾的掌心中。

邵贾的娘子和母亲瘫坐在地上,捧着一块泛黑的玉佩痛哭不已,撕心裂肺的哀嚎混杂在一股难言的焦臭味。

顾九怔然地站在尸首前,哪怕是面部被烧伤,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明月。

那个照顾她,保护她的人,没了。

顾九唇瓣蠕动着,几次张合,却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喉舌仿佛被这灰烬后的滚滚白烟烫伤,无论她怎样撕裂怒吼,都是一块没有任何鲜活迹象的腐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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