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风华(15)

作者:悍刀客

田蕙芝看了一眼秦怀,轻轻叹了口气,缓缓道:“我绝不是嫌弃秦家。秦怀他饱读诗书,相貌端正,性情也是善良温厚,自是好的。只是——”

田蕙芝顿了顿,继续道:“去年年末,秦家二郎刚去世不久,我觉得婚事若是定在那时,既是太匆忙,也是不合适。”

秦怀忙道:“此事是全凭老侯爷做决定,下官虽也是这般觉得,但万不敢忤逆老侯爷。”

有鬼。

顾九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秦怀。

即便是没有在撒谎,也应该是刻意隐瞒了什么。比如......沈时砚刚才所问亲事未定之前,与定远侯是否有过接触这点。

定远侯在汴京城这么出名的一个权贵,秦怀一个寒门士子平日里哪有什么机会能和他接触。除非在一些特殊场合——这么一个具有记忆点的时间和地点,秦怀这种饱览群书,记性不错的读书人怎么会轻易遗忘?

而且她观适才秦怀话里话外把一切蹊跷之处全部推给岑庆,想必心性倒也没有他人口中的那般好。

眼下对这件婚事知情的人一个遮遮掩掩,不愿多说。另有一个病卧床榻,昏迷不醒。要么对秦怀严刑逼供,从他嘴里撬出真相。要么继续寻找证据,完善推测。

而沈时砚,大概是会选择后者。

顾九昨夜折腾了半宿,今早也没吃过朝食,此刻又困又饿。她用团扇掩面,轻轻打了一个哈欠,再抬头时,却见沈时砚终于起身,准备告辞。

顾九心道,总算可以吃饭了。

-

回到开封府衙,沈时砚命人去打听去年年末秦家二郎的死因。楚安奇怪道:“你打听这件事做什么?”

沈时砚负手而立,站在书案前侧,垂着眼,不言一语,显然是陷入了思考。楚安也就识相地闭上嘴,坐在一侧,翘着二郎腿,一边瞎琢磨案情,一边悠闲自得地品着开封府的茶。

北苑贡茶,半两值金,名冠天下。

楚安越品越感慨,官家还真是把沈时砚这个皇叔当成眼珠子来疼。

不多时,有官差来禀报。

秦家二郎死于去年冬至,半月不足,便是岑秦两家结亲的日子。死因是醉酒失足,从东街巷醉仙楼三层摔下,致使颅骨碎裂而死。

闻言,楚安英眉扬起,“嚯”了一声。

沈时砚看他。

楚安放下茶杯,解释道:“醉仙楼,青楼妓馆。没想到秦家的人还会出入这种烧金窟。”

说罢楚安起身往外走。

“走吧王爷,这地我熟,”楚安转了转脖子,侧身看向沈时砚,不正经地笑了笑,“‘绿树闻歌鸟,青楼见舞人’,小爷我只是去听曲儿看戏的,你可不能把我想歪了。”

到了醉仙楼,楚安理了理衣襟,跳下马车。站在二楼凭栏边的那些莺莺燕燕,打眼一瞧这两位贵气逼人的俊郎君,纷纷抛下手中的帕子,羞笑地唤着好哥哥。

沈时砚轻扫过一眼,以示淡笑,别无其他。

而楚安则一边和小娘子们挤眉弄眼,一边拉着沈时砚进到楼中找醉仙楼管事孙氏。

孙氏站在二楼处便远远瞧见楚安,赶忙下来殷勤地招呼着,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往沈时砚身上瞟。

楚安扒拉掉孙氏缠上来的胳膊,笑道:“今个找你来是有正事的。”

听到这话,孙氏捂嘴直笑:“奴懂,奴都懂。将军您哪一次来不是正事。”

楚安:“......”怎么还说不清了呢。

没办法,楚安瞥了一眼沈时砚,俯下身子,低声道:“这位,开封府的官爷,想问你关于无头女尸案的事情。”

孙氏敛了笑,压下心头的惊慌:“这、这跟奴们有何关系?”

楚安让孙氏找了处说话的僻静房间,看向沈时砚,下巴轻抬,示意他问吧。

沈时砚环顾四周,慢声道:“去年冬至,住在景福坊的秦家二郎可是从你们这摔死的?”

“......是,但官爷啊,”孙氏忙道,“那是他自己和人生了事,又争执不过,一时气恼吃醉了酒,自个摔下去的,跟奴们可没半分干系。”

楚安抓住了重点:“争执?和谁?”

这事情发生的时间并不久远,孙氏没怎么回忆便道:“定远侯。”

闻言,沈时砚和楚安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四个字:果真有鬼。

第12章 鬼新郎

“秦二郎并不是摔死的,而应该是被岑庆活活打死的。”

“你将那日的事情仔细说一遍。”沈时砚道。

孙氏不敢欺瞒,连忙道:“去年冬至夜,定远侯来奴这找胭脂姑娘。但他来得不巧,也突然,胭脂已经在陪客了——就是那秦家二郎。胭脂是我们这顶好的姑娘,能歌善舞,又读过些诗书,文人墨客总爱点她的牌子,秦二郎就在其中。”

“这人家境虽说不怎么样,但却是个风流的,”孙氏道,“三天两头往奴们这跑——”

楚安轻了咳一声,用眼神提醒:偏了。

见状,孙氏尴尬地收住声,将话题转回正处:“定远侯那么大的人物,奴们自然是不敢多拦。听到胭脂在陪人,定远侯直接带人闯进房里。秦二郎也不是个善茬,当时又喝了酒,于是就和定远侯起了争执,结果却让定远侯羞辱一番。最后他被打得鼻青脸肿丢了出来。那时候房门紧闭,奴们只能听到秦二郎的阵阵惨叫,可让奴吓死了,生怕出了人命。”

“奴以为秦二郎丢尽了脸面,会灰溜溜地离开。不想他出来后,直接进了旁边一间房,还点了许多酒菜。奴起初怕这人是打肿脸充胖子,谁知秦二郎真的丢给奴一袋银子。奴把酒菜给他端上后,本想再给他找个姑娘,但他不要,也不许人进房里。再后来,便是次日凌晨,伙计早起干活时在后巷发现了他的尸体,位置正对他的窗口,地上还有碎酒壶。”

沈时砚静默片刻,让孙氏带他们去秦二郎出事时所呆的房间。

沈时砚走到一扇窗户边,从这往下看,是一条深巷。

“可是在此处?”楚安指着楼下问道。

孙氏点头:“右侧的房间就是当时定远侯和胭脂所住的地方。”

沈时砚问:“那天秦大郎可曾出现在醉仙楼?”

孙氏认真思索了一番,摇头:“应是不曾。”

顿了顿,她继续道:“当时奴还奇怪,以往秦二郎夜不归宿时,秦大郎总会来此寻他,那日却是没有。”

说完她又忙地补充道:“当然也可能是奴没看到。醉仙楼每逢夜晚,人来人往的,奴也不能谁都能注意到。”

楚安看了一眼沈时砚,问起孙氏那胭脂姑娘现在的去处。

孙氏道:“那夜过后,胭脂就被定远侯赎身,带回侯府做了妾室。”

离开醉仙楼后,沈时砚把孙氏所说的这些事情写在信上,命人交给顾九。

顾九看到“妾室”两字,感到有些奇怪。她记得侯府这五位小妾中,没有人叫“胭脂”这个名字。

难道是脱去贱籍后换了名字?顾九不太确定,便和她院子里的侯府老人旁敲侧击了一番,这才知道,侯府的确有过一位乐籍出身的小娘。只不过刚入府没几天,这人便染上天花一夜暴毙,后来尸体被扔在义庄烧了个干净。

顾九心底隐隐有了一个猜测,趁夜乔装打扮去了趟开封府衙。人到时,沈时砚和楚安正聚在一处看教坊司送来的乐籍册子。

胭脂,原名颜婉,罪臣起居郎颜正之女。十二岁时因父失职获罪,坠入乐籍,在京师教坊为官妓。

册子中间还夹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小字:后得罪京中权贵,被扔到醉仙楼做了私妓。

楚安咂舌。

这官妓和私妓虽只有一字之差,却是大有不同。

官妓登记在册,多以艺为主。而不在籍的私妓则是声色兼营。

沈时砚不知怎得神情不太对。他敛目抿唇,昏黄的光线透过长睫,在眼底投下一片浓墨阴影,黝黑的眼眸有些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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