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风华(148)
相反, 她甚至觉得秦行知是认真的。
顾九凉凉地睨他一眼, 唇瓣无声动了动:有病。
秦行知放声大笑。
外面,黑云压城, 山雨欲来。
楚安越想越气,索性停住脚,指着那扇紧闭的院门恼道:“他那个样子摆明了就和此案脱不了干系!咱们真就这般任他嚣张?”
“证据呢?”顾九心底固然也有气,但比起情绪都写在脸上的楚安,还算平静,“还记得黄允吧, 万一秦行知这副模样是故意迷惑我们,咱们真按照他说的那般, 二话不说把人抓到牢狱逼供,待真相大白后,却发现抓错了人, 怎么办?”
楚安噎住,缓了缓,又不解道:“如果秦行知真是秦理和唐氏的孩子,二十年前援军来迟这事也另有隐情,那他为什么要杀其他人?”
暂且不论弘敏和尚与秦理的死有无关系,至少其他三人应是与此事八竿子打不着。
他顿了顿, 拧眉:“总不会还真是为了他自己的审判吧?”
“肯定有这方面的原因, ”顾九沉思道, “但这绝不是其如此行为的根本。”
为何审判?
为何要与大宋律法为敌?
说到底,其一切的源头还是因为“复仇”二字。
而要真是事实如他们现在所怀疑的这般,那么秦行知之所以杀了另外三人,既是为了审判他们的罪过,也是为了更好地掩盖他的罪行。
顾九眸色暗了暗,冷冷吐字:“滴水入海,藏木于林。”
一滴水若是不想被发现,那融入一望无际的大海将是它最好的选择。同理,人在什么情况下不会特别注意到一根木头,当它置身于整片森林之中的时候。
楚安听得惊骇,好半响都没缓过神来。
顾九则思忖起了如何顺着眼前这些蹊跷之处往下查的问题。
秦行知的确存有混淆视听的可能性,但吴知州应该没有理由如此做。他儿子如今尚在凶手手中,生死不明,他在忧心儿子安危之际却还对二十年前的事情有所隐瞒。
由此可见,当年秦理获斩,或者是西征这件事,一定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在其中。
吴知州不说,秦行知不说,她便只能从别的地方查起。
顾九思前想后,心中最稳妥的选择还是沈时砚。但偏偏此事又和沈家军战死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她若是直接问沈时砚本人,只怕会因此勾起他的伤心事。
楚安看她一脸纠结的模样,便问怎么了。顾九犹豫了会儿,将心中顾虑如数说出。
楚安听后,却是奇怪道:“你可以问咱爹啊。”
顾九愣了下,而后才恍然。
对啊。
楚老将军身居军营几十载,或许知道些什么。
楚安略有不满,俯下身盯着她:“顾九,你怎么回事?”
“怪我怪我,”顾九连忙道,拍了拍他的臂膀,“那咱们这就回驿馆写信去。”
楚安叫住她:“那秦行知这边呢?”
顾九回头望了眼:“自然是找人看着。”
想了想,她看向流衡:“秦行知这人狡猾,倘若再交给衙门那群人,我实在不太放心,这两天你先盯着他吧。”
流衡默了会儿,抱拳:“是。”
顾九和楚安回到驿馆,先是写信询问楚老将军二十年前援军将领秦理的事情,后又命人奔走西京各个县衙,吩咐其张贴白羊的画像,再增强晚间巡逻和城门进出核查的力度。
顾九想来想去,决定还是再去问问吴知州,尝试能不能从其嘴里再打探出别的事情来。但几个回合下来,但凡问到关键点的地方,这个老家伙要么说不知道,要么便将话题扯到救他儿子这件事去。
顾九生了些不耐烦,压着火缓了一会儿,只得先从别的地方入手。
顾九让人拿来秦行知与人买卖房屋的契书,她指着老人的名字:“认识他吗?”
吴知州摇头。
顾九抿了抿唇,又写出老人儿子的名字:“那他呢?”
吴知州迟疑了会儿:“认识,原是秦理的部属。”
顾九梗在胸口的气终于顺了些,她继续问道:“高少卿调查后得知,这人触犯军法被处死了,你可清楚原因?”
吴知州却道:“他又不是我的部属,我现在还记得他已是不易,又怎么可能清楚他所犯何事?”
说得有理,但她不信。
顾九不再问了,站起身:“吴知州。”
她折好契书,放入袖中,语气不咸不淡:“有时候,掩埋真相会比犯罪更可怕。”
吴知州神情僵住。
顾九淡淡地扫他一眼,转身离开。
能让一个知州对此三缄其口的事情,其所包含的秘密多半是非同寻常。
高方清刚安排好通缉令这件事,见顾九从关押吴知州的房间出来,便走了过去。
高方清问:“怎么样?还是不肯说?”
顾九点头,将那纸契书交给他:“劳烦高少卿......试试能不能找到这个老人吧。”
她微微一顿,继续道:“吴知州说这老人的儿子生前乃是秦理的部属,而秦行知又花了一千贯来买那座平平无奇的宅院,这两者之间也许有什么我们所需要的东西。”
高方清收好契书便走了。
暮色四合之际,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而与此同时,一封从开封府寄来的信件也快马加鞭地送到了顾九手上。
是楚老将军的回信。
关于秦理,楚老将军与之并不相熟,信中所写的有关于二十年前的旧事,和顾九现在所知道的事情差不多。但是,楚老将军在信中留下一个人名和一个地址。
楚老将军说,这是秦理曾经的副将彭山,这人应该会知道些他们如今所调查的事情。
楚安视线扫到那个名字,有些怔然,下意识道:“彭公?”
顾九道:“你认识?”
楚安点头:“原来任济南府的知府,名声大着呢,治蝗护粮,平反冤案,总之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顾九道:“现在呢?”
楚安道:“好像因为前几年受了伤,便辞官了。”
楚老将军所给的地址正是济南府,但彭山具体住在哪儿并未详写。
顾九有些犹豫。
河南府在京西北路,济南府在京东东路,这两地相距算不上近。
顾九看了看昏昏沉沉的天色,就算是现在动身,即使一路快马加鞭,这一来一回的,至少要耽搁一天。
楚安从她手里抽走信件:“这事交给我就行,你安心呆在这等消息即可。”
顾九抿唇,缓缓摇头:“不行。”
楚安笑道:“怎么?你还不放心我办事?”
顾九心底非常想点头。
楚安只是长得威风了些,但他心性单纯,肚子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东西,实在太容易被忽悠了。
为了保护好两人之间友谊的小船,顾九只道:“放心,当然放心。”
她笑了笑:“只不过此事需得慎重,万一遇上什么牛鬼蛇神,你即使对付得过来,应是也会耽搁不少时间。眼下这种情况,咱们就是和凶手在赛跑,谁知道会不会有下一个无辜的人遭难?”
楚安想了想:“也是。”
两人没再磨蹭,交代好一切后,便即可动身,策马赶往目的地。
......
丑时初,济南府。
两匹骏马疾驰于空荡荡的街道,马蹄扬起又落下,溅起层层水花。
不一会儿,顾九和楚安在州衙前勒紧了缰绳,翻身下马。
两人一路狂奔,身上的蓑衣早已禁不住风雨的折磨,浑身湿透,好不狼狈。以至于敲门后,有衙役提灯来开门,还以为他们是寻住处的行人。
老衙役警惕地打量着他们:“你们从哪儿来的?”
楚安道:“河南府。”
老衙役惊讶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们是如何进得了城门的?”
话音刚落,老衙役又立马反应过来,试探性地问道:“两位乃是因公事而来的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