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嗲(120)

作者:云水迷踪

阮芋终于松开攥得发麻的手,抬起眼睛,和那道久别的漆黑视线不期而遇。

耳边充斥着状况外的同学们的寒暄和奉承,楼下歌手唱起《这是我一生中最勇敢的瞬间》,略显沧桑的声音混杂着杯盏碰撞声、嗡嗡聊笑声与喁喁低语声,阮芋张了张嘴,从干涩发痒的喉间挤出艰难的一个字:

“嗨。”

“……这是我一生中最勇敢的瞬间,

远在世界尽头的你站在我面前……”

凭借阮芋对从前那个萧樾的了解,他应该是听到了。

那层薄薄的眼皮动了下,周围太多人呼呼喝喝地对他说话,他的视线很快从她脸上移开。

“……这是我一生中最勇敢的瞬间,

你是黎明地平线是我永恒的终点……”

萧樾的头发比读书时长了些,额发像是被北城的夜风吹过,微微向上扬,没做过造型胜似做过造型。记得他读书的时候脸上就没什么肉,和现在对比起来那时候都算有点婴儿肥,眼前的男人眉宇凌厉深刻,眼瞳沉黑,五官极其锋利分明,从额头到鼻梁,再到嘴唇和下颌,轮廓立体得像是神匠用利器凿刻而成,肤色在冷光照射下更显凛然清绝,身上穿一件宽松版型的黑色衬衫,肩膀似乎比以前更宽,身材依然偏瘦,但是脱去了少年时期那股抽条拔节的空荡感,显得成熟稳重,同时又极富力量。

阮芋的社牛属性在这一刻全面偃旗息鼓。

心跳快得似是能跃出胸口,她忽然觉得自己握不住的东西实在太多,一切都在她指间飞快地逝去,她一次次拢起手指,抓到的只有虚无的空气,那些蹉跎的光阴,早已经把她推到远到看不见他的天涯海角。

劳动细腻地察觉到这两位现在不太对劲,尤其是他芋姐,文静得像被人锁了喉。

他麻利地问侍应生要了张酒单,隔着许帆给阮芋递去:

“芋姐,就剩你没点酒啦,你看看想喝什么,这家的鸡尾酒都还不错。”

阮芋摆摆手:“不用了,你们喝就行。”

“哎,你就点一杯嘛,今天过节呢,喝点酒暖暖身子活络活络筋骨,咱气氛也能热络一点。”

“真的不用。”

“你看大家都喝了就剩你一个……”

“我不是人?”

萧樾眼皮都没抬,直接伸手把劳动递给阮芋的酒单抽走,看都不看一眼就甩给身旁的侍应生,冷声道,“冰朗姆,什么都别加。”

第61章 喝酒

侍应生低头点单, 很快离开了。

劳动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萧樾,像是在问你为什么把我芋姐的酒单抢走。

萧樾懒懒靠着椅背,垂眸看手机,神情无动于衷, 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阮芋莫名觉得, 萧樾似乎知道她为什么不喝酒。

……怎么可能呢。

阮芋心内哑然失笑,她连许帆都没有告诉过。

其实经过这几年的调养,阮芋的肝脏已经和常人无异,适当饮酒并不会造成损伤。但她坚持不喝, 一是因为吃过濒死的苦头, 心有余悸,二是要珍惜他人付出生命的馈赠, 不愿给这颗小小的器官太多负累。

阮芋最后只点了一杯百香果汁。

身边的同学推杯换盏,浓浓淡淡的酒香在空气中盘踞萦绕, 阮芋光闻味道就有些醺然,身体里的表演神经变得异常发达,明明紧张到眼花耳鸣,偏偏又活跃得像个酒桌达人, 哪边的话题都能插一嘴,天南海北谈笑风生,一秒钟都不敢停下来。

这么多年过去, 芋姐的声音几乎没怎么变, 只比少女时期少了几分稚气,更添几分柔和婉转。国庆不由得想起从前守着广播喇叭听她播音的岁月, 随便推开一间男生宿舍门, 里头的兄弟没有一个能走得动路的, 全身上下的骨头像被一节节敲软了,多少人做梦都想和阮芋面对面多说两句话,就和现在酒桌上这些男人一样,遗失在高中回忆里的嗲精妹妹再次出现了,依然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成为今日的团宠。

芋姐果然还是芋姐,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国庆下意识瞄一眼隔壁的萧樾,从落座后就一直抓着手机看英文文献,只在刚来的时候寒暄了几句,随后就不着痕迹地将自己边缘化,仿佛心里眼里只有他的科研,对酒桌上的人和事毫无兴趣。

全宇宙对芋姐声音耐受度最低的就是他。

国庆稍微等了一会儿。

很快看到萧樾抬起右手,漫不经心地捏了下耳骨。晦暗光线中,男人微微充血的耳廓渐渐印出一枚浅色指痕。

侍应生来上果盘了。

桌上谈笑稍歇,阮芋低头理了理腿上裙摆,柔顺的长发垂落颊边,她微微抬起眼,借着朦胧暗色的遮掩,惶惶怔怔地打量斜前方那人。

他坐得很正,肩宽腰直,肢体却疏疏懒懒地舒展开,英俊清冷的面颌稍稍低垂,轮廓如工笔勾描,横纵遒劲,锋芒毕露。

摇曳变幻的冷光投落下来,映照他肤色寒凉如月,长睫浓黑,直刷刷地盖住了眼眸。

阮芋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心尖酸酸麻麻,似有一万只鸟雀在她心头蹦跳啄咬。

浮浮沉沉的光影中,萧樾松了松袖口,按下手机息屏键,毫无征兆地抬起了眼。

阮芋差点咬破舌尖,颇有些惊悚地放大瞳孔,刺痛的舌尖抵着齿关,硬是压下了怯懦,没有移开视线。

满桌的笑靥弄盏、酒酣耳热,恍惚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很远很远,耳边只剩寂静烘托心跳轰然,那道漆黑深邃的视线仿佛穿越了遥远漫长的时光,终于投向她落满了尘世烟雨的眼底。

阮芋看见萧樾极为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她跟着眨了两下眼,忽然发现自己刚才眼睛睁得太大,好像在瞪他。

她尝试将目光放软,温柔又小心,唇角轻轻扬起来,尽可能地显得友好亲切。

萧樾没有错开眼,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看她惊愕恍惚,看她懵懂无措,看她温和示好。

而他脸上只有公式化的稳重与淡漠,表情和目光从头至尾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阮芋终于感受到了时光在他身上留下的最大的痕迹。

乍一看好像没什么不同,少年时期的萧樾也很冷淡散漫,但是那时的他,冷漠里带着攻击性,又傲又拽,让人感觉不好惹,不小心惹到的话一定会被捶得很惨。至于现在——

那双眼依旧冷淡散漫,可是眼底再也没有张牙舞爪的少年锋芒,只剩一片茫茫浓黑,纯粹的冷漠和虚无,旁人的情绪失足掉进去,转瞬就被彻底淹没,阮芋感觉自己就淹在那片无波无澜的黑色海洋中,无论怎么挣扎呐喊,都激不起这片汪洋的任何反应。

按照萧樾大学舍友的话,他这是要超脱尘世,羽化登仙去了。

最后是阮芋先挪开了眼。

她受不了萧樾变成这样,或者说,她心里怀揣着可悲的爱恋和希冀,受不了自己变成他眼中的“什么都不是”。

谈天与欢笑还在继续。

阮芋变得有些机械,像一个社交机器人,别人问她什么她就答什么。

“以后打算一直在北城工作吗?”

“还不确定呢。”

“公司怎么样呀?那边好像挺偏僻的,我之后也有可能去你公司搬砖,那边房子好找吗?”

“公司很好呀,我印象最深的暂时就是食堂很好吃。公司位置确实挺偏的,没想到这么偏的地方房租也那么贵……”

劳动忍不住拿手盖住萧樾手机屏幕:“樾哥,你来酒吧看论文的吗?酒都不喝一口。”

萧樾闻言,拿起酒杯碰了碰唇。

劳动翻了个白眼:“你看那边,老许一直找芋姐聊天,我估计他已经不记得芋姐高中那会儿和谁是一对了,等会我得去敲打他一下……”

“你很闲?”萧樾撩起眼皮,面无表情地让他别没事找事。

劳动很无辜:“我还不是为了你?你不知道,像芋姐这样单身的大美女有多抢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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