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嗲(115)
她几乎不敢想象,那个清瘦孤独的少年,用了多少时间和精力研究联考历年考纲、真题和其他资料,再一个字一个字打到办公软件上,亲手用数位板画数学和物理的图解,整理清晰刊印成册,然后守在她的病房前,畏缩不前地把这份资料交给他的父亲,再请求他帮忙隐瞒……
“等一下。”
阮芋缓慢跪坐下来,嗓音狠狠发颤,不知想到什么,蓦地抬起通红的眼眶,仿佛震惊到极点以致于全身都在战栗,甚至有些惊恐地看着站在她房间门口的父亲,“等一下,爸爸……”
她单手扶了扶地,异常混乱地伸手掏向口袋,摸出手机,颤颤巍巍打开,过了一会儿又把这个手机丢到地上,从地上爬起来,步伐凌乱地跑到书桌前,从抽屉里摸出她大三之前用的那个手机。
旧手机没电了,打不开,阮芋慌张无措地找到充电线插进去充电,阮济明有些担心,走近一些想问问她走么了,就见女儿睁着一双泫然欲泣的眼睛,惶惶惑惑地看着他,哑声问:
“如果说……这是萧樾做的资料,那孟学长是谁啊?”
阮济明:“什么孟学长?”
“孟学长啊,B大的孟新益。”阮芋站在书桌插座旁,混乱不堪的双眼忽地滞住,难以置信地问阮济明,“爸……你不知道孟学长吗?”
阮济明冥思苦想了一会儿,还是很苦恼:“谁啊?还有别的信息吗?”
“就是……”
仿佛豁然见光,这一瞬间,阮芋反应过来。
全都明白了。
她爸是真的不认识孟新益。
“没事了。”阮芋深吸一口气,将眼泪逼回眼眶,朝阮济明摆出一个惨兮兮的笑容,“爸,你差不多该去医院了。”
“芋仔,你……”
“我没事啦,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阮芋双手并用把她爸推出房间,关门前,还潇洒地朝他挥了挥手,让他快去医院赚钱,这才把门缓缓合上。
然后。
阮芋背靠着房门,整个人脱力般滑坐到了地上。
这未免……太戏剧了……
她无端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夕阳灿烂的傍晚,她站在信息实验室门口,皮笑肉不笑地对他说:“终于见到你了,温老师。”
还是一个夕阳灿烂的傍晚,他在教室里请她吃千元日料,明明是来道歉的,却明目张胆地对她说:“不骗你我有机会吗?”
他还说,世界上永远不会欺骗人的东西是披萨,因为披萨只有六片和八片,没有欺骗。
那他萧樾绝对不是披萨,他一定是披萨的天敌。
阮芋不敢相信世上竟然有萧樾这种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她,把她玩弄于鼓掌之中。
旧手机终于开机,阮芋登录微信,这部手机的微信里装着她大三前的所有聊天记录。
孟新益,孟新益……
阮芋用颤抖的指尖下滑屏幕,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这个普普通通,毫不起眼,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名字。
聊天记录很长很长,一颗豆大的泪花砸到屏幕上,阮芋在一片模糊中,回到聊天记录的开始,高三下学期初的二月。
孟新益:【学妹你好,我是孟新益】
收到这个好友申请,阮芋疑惑了很久。
好眼熟的名字,总觉得在哪见过。过了小半天她才想起来,这不是去年从他们联考机构毕业,以全国联考第一的成绩考去B大的孟新益孟大神吗?
阮芋立刻通过了好友申请:【学长好,找我有什么事吗?】
孟新益问她是不是有一份他的联考复习资料。阮芋一惊,立刻说有,然后天花乱坠地夸了孟新益一大通,说他的复习资料简直是难得一见的宝藏,她阅览之后醍醐灌顶,如有神助……
孟新益却告诉她,其实那份资料是他有意传播出去的,他打算在明年开办一个学长姐传帮带的联考备考小班,作为联考机构查缺补漏的存在。今年处于试验阶段,他需要找两三个学弟学妹作为第零年的客户,以那份学习资料为主,免费讲解教学,直到学弟学妹顺利考上理想大学为止。
阮芋听傻了。孟大神果然不是普通人,这是要和联考机构抢饭吃啊?想想又觉得很正常,他们这群联考学生别的没有,就是有钱,家庭条件个顶个的好,不割他们的韭菜割谁的。
于是阮芋又问他真的免费吗,孟新益说真的免费,但是需要她在考上大学之后以自身经历帮他写一篇广告软文,招生宣传的时候用。
阮芋心说,这不是天上掉馅饼了?免费的辅导老师,还是B大学神,傻子才不答应。
孟新益让她全程保密,千万不能告诉同学老师和家长,阮芋表示完全OK,完全理解,越厉害的产品,上市之前的测试阶段越是机密。
因为资料是父亲亲手交给她,而且孟新益这个人有名有姓有经历的缘故,阮芋自从加上他微信的第一天,直至后面断了联系,都没有产生过哪怕一秒的疑惑。
她不知道的是,手机屏幕背后的那个人,编造这么一个弥天大谎,只是担心她在那份学习资料里看到不理解的东西没地方问,又或者问的人不能完美地讲解给她听。
阮芋思考能力强,学东西很快,缺点也很明显,她比较粗心,学过的知识点丢三落四,没有人盯着她,根据记忆曲线反复给她加强记忆点的话,她考起试来很容易丢一些莫名其妙的分。
大学毕业后的阮芋看到这一段记录,带着眼泪无声失笑。
简直不知道该感叹对方骗术高明,还是该笑自己幼稚好骗。
他真的很高明。
和伪装温老师的时候不一样,这个孟新益的聊天习惯,完全看不出一点萧樾的影子。
孟新益习惯发很长一串的文字,就连“哦”,“嗯”,“啊”这样的词,他也会连着打两三遍,看起来像个脾气很好的话痨学长。
阮芋一开始并不敢经常问他问题,但他会主动来找,抛一种题型让她去练习,然后有问题来问。
渐渐的阮芋也习惯了,把他当成机构里的老师看待,有问题就问,对方总能在很快的时间里给出解答。
依然是用电脑打字写公式,数位板画图,然后截图发给她。
从始至终都没有暴露过任何手写笔迹。
22岁的阮芋看到当年孟学长曾问她:【你的目标院校是哪个?】
那时候阮芋刚出院,身体和脑子都有点残废,她非常丧气地说:【T大吧】
后面还跟了句:【目标地域就是Z省】
陈女士和她强调过很多次,女孩子不要考太远,留在Z省是最好的。
阮芋早就不敢奢望B大了,她决定听妈妈的考Z省的大学,其中T大只能算211中上游。
孟学长收到这条消息后,隔了很久才回:【相信自己,目标可以放远一点,远大的目标才能刺激你努力上进,否则容易自甘堕落,你要相信自己】
孟老师说话总是习惯含义相同的句子正着反着多说两遍,好像无论如何都要把句子凑很长似的。
阮芋:【那就Z省的985吧,能考上哪所是哪所】
张口闭口都是Z省。
而聊天框对面那个曾经约好帮她考上北城的人,只是淡淡地应了声好的,祝福她一定能梦想成真。
孟学长是男生,而且阮芋以为他不止教她一个人,所以她从不和孟学长聊学习以外的任何事,更不可能像面对温老师那样推心置腹,奉为女神。
高三下学期最后四个月,从寒冷的冬末到炎热的初夏,一百多天,阮芋在孟学长的陪伴和指导下,渐渐弥补了生病造成的生疏,成绩突飞猛进。六月初,联考排名出来,她竟然考进了全国前三十。
一切尘埃落定,孟学长却在这时候突然人间蒸发。
怀揣着感恩之心,阮芋洋洋洒洒写了一篇很长的、充满真情实感的感谢信,附上她的实名证明和成绩单,主动找到孟学长,问他还需要其他宣传支持吗,她什么忙都愿意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