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云渡(96)
那水已烧得滚烫,就这样生生浇砸在他身上。
四处人仰马翻慌乱作一团。
“公子!夫子!”冬庆利索的爬起来,与另一车夫合力抬着马车。
乱哄哄一片中无人觉察,有一道身影从那翻倒的马车中竟抱出了一小女孩儿,速速朝着巷子隐了身影;而便是百姓们无意看到了,也只恍惚以为是那马车砸到了人家的孩子。
陈清和匆忙瞥了一眼小巷,转而扶住贺行云:“有没有伤到?”
赶来的官兵要以长街纵马伤人捕了那人,那人哭着喊自己冤枉。
“我哪儿知道这马会突然发了性!我不是故意纵马伤人的啊!”
“那也跟我们走!这一路你损毁的摊子,撞倒的人,都得跟人结算了才行,走!”
官兵们声势浩荡。
贺行云摇摇头:“我无碍。”
可陈清和一探手就摸到了他湿哒哒的后背。
可想那壶水与炉火有多么滚烫,他竟就如此受了。
“前面有贺家的铺子,去换身衣裳就好了。”
贺行云说着,目光望向被摔倒在地上的那架竹鹊,好像注定他不能再拥有一次翅膀。
“可惜了…”
陈清和一时无言,心知他有多失望,竟是难与他对视。
“没事的,我们还可以再做。”她终只能如此说。
两人来到贺家的布庄。
成衣不比量身做,权贵人家往往更喜欢买料子;但为应急也只得选成衣。
陈清和挑了件看着很适合贺行云的月牙白锦袍,贺行云没有穿,反而拿了款式一样的另一颜色。
“颜色太浅,容易脏,还是选这件吧。”
他选的是身沉的发黑的藏青,确实若染上些什么便没那么容易看出来,只会觉得是弄湿了罢了。
掌柜的不明就里,笑道:“公子又不必下地干活,哪儿会那么容易脏呢?再说脏了换了就是。我看,倒是那件月牙白更衬公子。”
陈清和却是了然,自从盛长明死后,他不仅是不穿白了,渐渐连浅色也不愿穿,大抵总会想起那件事。
便道:“贺小公子颜如冠玉,这身藏青倒是更显大气,就这件吧。”
见二人都这么说掌柜也不再劝,就是觉得奇怪,明明小公子以前只爱穿这种仙逸的颜色。
“既然竹鹊是试飞不得了,我们便去随意走一走,全当散心了吧。”
她计划着,有意朝着有榆树之处走。
榆,与余字同音,被赋予了富贵之意;百姓们为了好意头多处皆有栽种,倒是不难找。
正逢三月,花满枝头,郁郁葱葱。
两人就这样走在林荫道上,看阳光透过叶子,那一地斑驳的痕迹。
“安宁祥和的日子真好。”
贺行云抬起手掌,试图接住倾洒而下的光。
随即似乎被自己这类同水中捞月的动作蠢到,笑了起来。
陈清和望着他在光影中前行,一阵风柔和的刮过耳畔,她感觉到了一丝刺痒。
“小公子。”
她喊住了他,挠了挠已经开始起疹子的面颊,道:“我好像…有些难受。”
“别挠!”
贺行云反应过来,一把捉住了她的手。
两人忙慌慌上了马车,朝着最近的回春堂赶。
那老郎中在看到贺行云的那一刻险喘不上气来——多倒霉啊,怎么相府的又来了!
流年不利,真真是流年不利。
他将一方白帕盖至陈清和的手腕,片刻,道“女郎有枯草热,大抵触碰了什么花草。”
“花草…”
贺行云回忆着,这一路哪儿有什么花草,也不过是方才在榆树下走了走。
“难道是榆树花?”
“榆树花?!”陈清和故作不知。
老郎中转去拿了盒药膏来:“女郎用这个涂抹在脸上便可止痒,想是春日里风中有花粉,刮到了。不过,女郎以前没发生过枯草热吗?”
他随口一问,却是问到了点子上。
贺行云眉心一跳。
但陈清和十分镇定:“我来自淮安,那边少有榆树,故而从没发生过枯草热;也是今日才知,我竟不能接触榆树花”
虽榆树南北皆可活,但到底北方会更合适些,故而反倒满街的榕树。
她一早便想了个周全。
转而又对冬庆说:“我这样子也没法见人了,冬庆,去帮我买顶幂篱来吧。”
“哎。”冬庆应下。
贺行云蹲下身子,蘸了药膏为她细细涂抹面颊,心思敏锐,却绝口不言。
若他不知道什么澄心堂,什么烧山,种种都是父亲的蓄意;若他不知道贺家野心勃勃,搅弄风云;若他没见过那把钥匙,不知那把钥匙特殊,他必然想不到这一连串的事都是有意。
可他知道。
从盛长明死后,他便一直在抽丝剥茧,早就想出了其中的种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