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琐事(66)
天上的主宰攀上正中,日晷的影子与午时重叠,圣旨已宣,只等上演完最后的华彩,王氏将在历史的舞台完美谢幕。台上之人,在刑签落地,长刀举起时,投来了最后一个目光,嘴上微微的念了句“好好的。”
刀光闪现,最后一眼胜过万语千言,临终之际,却是嘱托与惦念。
秋风凛冽,并非夹雪却更胜于刀,割在身上,无感,割在心头,无痕。人道嵇康丧父之时,并未流下一滴泪,却吐血三口,哀不能生,谢珝今日才懂,那种痛,无法形容,无人能懂。
前往南郡的马车上,谢珝只带了一箱书简,几件冬衣,一名小童,一柄拂尘,其余之物早早的转移到了谢重暗邸,不过身外之物,任其处置,最宝贵的已经丢失了,其他也都是多余。
旅途漫长,随手拿起那人所著的回忆之作翻看,同样是痛失爱侣,自然就有着同样的心境。就当是一种隔着时空的抚慰了,只是此人最后的豪言壮语十分的提气,因为修养了六年,他最终选择为爱人报仇雪耻,势必要仇人灭族,方能解心头之恨。
谢珝曾想过此人是何朝代,是何姓氏,是否还在世,大仇是否得报,后来又有什么故事呢?而此时,他想中所想,则是想要报仇要如何去步步安排呢。
这箱书简,是十岁那年谢重送来的,当时还插着把破烂的锁,后来搬动时,被从人不小心摔了一下,就自己打开了,书简滚了满地。那会儿,本来无心读杂书的谢珝,随手拾书,看到了这绝世好文章,便无法放下了。
虽然这简字迹不精,却带着练武之人的笔力,文章内容纪录了自己与爱侣的一生。书简仿佛出自两人之手,因为分别从两个人的视角,在纪录着相同的事情,只是令人奇怪的是,笔迹竟然一模一样,丝毫分辨不出,曾有第二人参与过书写。
这样的结果想必有三种原因,一个是全部文章都是笔者杜撰,所以可以从双方角度去刻画,而这种显然就是没有真实性的故事,像是谢重带来的其他两箱书简一样,只是看看就罢了。
另一个是其中一人书写了自己所想,而对方口述,由此人代笔,将文章补全,只是这样未免词句不连贯,极为少见。
还有一种,就是两人曾有一人刻意的模仿过对方的字迹,故而两人从两种角度,写出同一种字迹,两种故事。
这箱书简属于最后者,因为,开篇便写了这是一套用时六年而完成的回忆录,希望有幸看到它的人,要早日明白自己的心意,明白爱侣的心意,花开堪折,时光流水,莫要做一个追悔莫及的人,莫如笔者。
谢珝知道自己的命运像书简的作者那样,失去了毕生所爱,并且从未与那人以爱人的身份相处过一天。同时也走上一条复仇之路,直到仇人们全部灭绝,此生方可解脱。
唯一不同的是,他不如笔者幸运,并没使所爱之人同样爱上自己。老师对他从未有过非份之情,而自己百般的付出,对方也全然不会接受,甚至为此,二人一度分开了三年之久,音信全无。
还记得那个时候,他闲时会读些书简,再与身边之人相比。每每觉得简上所描画的情感,不如老师对他的半分好,不知不觉,便认为那样的情愫便是心动,便是爱恋。
他的寿辰自己是不记得的,于是老师将把他接进府的那日,作为他的寿辰,每年都要好好操办。满十三岁那年,老师以此乃舞勺之年为由,将厨房的烹勺送给了他,还跟他说“为师不喜吃素。”他觉得君子远庖厨在王孝伯府上可能不作数。
其实他早已偷偷的练习了做一道羹,想在当晚送出,作为报答恩师的礼物,于是不着调的师徒两人又意外的不谋而合了。
入夜,他端着那碗黄颡穿藕羹,三步一叹气的来到了老师面前,看着那正在夜读史书的人,鼓起全部勇气,献出了那道意味深长的羹。
老师见此情景是十分惊奇,白日里刚要他去舞勺,夜间就看到了成果,未免神速,不过看着这羹色相味道俱佳,就知道他不是仓促之作,尝过之后,更是赞不绝口,连连称妙。
为什么如此有暧昧的一碗羹会被那人吃的这样父慈子孝,完全没了鱼戏莲间那冶艳的暗示,让一个心中藏情之人无法开口,难道是这样的提醒不够明显,还要表白表白?
他那爱恋无法直接开口,便只好先提之前为老师代卜的卦象。其实自从精于此道后,每个里年节的第一天晨起,他都会为老师卜上一支挂,做为开年第一卦。可是卦象永远都指示,不善征伐,战必有败之象。以往他都嫌晦气,不愿透露实情,今日则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