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琐事(24)

作者:金桫椤

第12章 司马奕狱中探相龙,桓子符逼杀楚相龙

司马奕缓步下车,看着阴沉的天,像是随时将要落雨。天牢的守官是桓温的旧部,已站在门口等候,见司马奕向他望过来,微微颔首就算是施礼了,随即一抬手,便有军士过来引路。

陈旧的青龙门开启时发出咯吱的响声,昏暗的烛火并不能照清楚,这蜿蜒曲折的牢路指向哪边,五步一阶十步一转,恐怕初次来的人,很难以辨认出南北,再经过三重卫兵把守的中门,方到这天牢最深处,过了这道门的人犯,怕是没有机会再从原路走来,只有走白虎门的命了。

司马奕停下脚步,抬眼望了望这道漆黑的牢门,握紧拳又松手,再次握紧又松手,像是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抬手示意开门。初入这扇门,扑面而来是潮闷夹杂着腐肉味,血腥气混杂着污秽的臭气,关押在这里的,过了这道门,便不再称之为人了。

又走了百步转了个弯,狱卒便停下脚步,打开了左侧牢门,司马奕四下打量着牢房,从角落的地上看见一个影子,像是萎缩在墙角,头发蓬乱的遮住脸,也看不清手脚,甚至看不清是否还在喘息,司马奕几步踏过去,在他脚边俯身下去,唤道:“相龙。”

楚相龙没有抬头,但身子一僵,干吞了一下口水,试探着用嗓子发出正常点的声音,悠悠的道:“你如今怎么样?”

司马奕低头不语,仔细的从上到下的看着相龙,想判断他的伤势,相龙满身的鞭痕,囚服混着血污裹在身上,他想拢一拢那一头凌乱的发,刚微微抬手,就停滞了,透过那蓬乱的长发隐约看得见相龙脸上的伤痕,更加触目惊心,甚至一边的眼睛凸出了新翻的血肉来,肿胀与褐色的污浊疤疤癞癞的堆叠在一起,看不出是否还有眼珠。

相龙似乎想隐藏他狼狈的左脸,低着头,突然苦笑着道:“我原来是你的面手呢。”

司马奕心如刀绞,是自己害了相龙,没有想过自己一直小心谨慎,步步□□,生怕行差踏错,落人口舌,为他人而用,却在这样一个听似荒唐的理由下无可辩驳,相龙确实是他这个世上最为牵挂的人,犹过于妻儿,可用这样污浊的词语去中伤他们之间的关系,简直神人共愤,他不禁握紧了双拳,想冲出这监牢,立刻杀了这桓氏狗贼。

相龙突然抬手抚了抚他的眉心,指尖似有非有的划过他的眉毛,像是捋顺他的眉梢,让他狰狞的脸色松弛下来,又扯扯他的衣襟,示意他坐下来,低低的道:“我楚家世代文官出身,当朝尊文不尊武,虽然至我父一代已经没落到一个六品的长使,父亲心高气傲,至终不满娶当朝卫将军之女为妻,于是对我母亲甚是冷漠。母亲她内心凄苦,早已积郁成疾,乃至生产前仍不能得父亲正眼看上一眼,绝望非常,诞下麟儿时已耗尽心血,与世长辞了。我从小没有母亲,想知道关于她的事情,居然只能听奶母提起,却也不敢堂而皇之的谈论太多。”他嘴角抽了抽,像是挤出了些许苦笑。“父亲自幼对我十分冷漠,尝尝厌恶我酷似母亲,原本想待到束发就送我从军,谁知我竟命好,因为年龄相仿,小小年纪就经母家人举荐送到王府中做伴读,倒也省了父亲的心。他盘算着我做好了可以沾皇亲国戚的光,做的不好了,便再去从军不迟。谁料王爷待我甚厚,不必让我投入军中,马革裹尸,死无名姓。”相龙微微抬起头,面对着司马奕,想用这一只独眼再好好看看这自幼相识的人,而司马奕此时的神情,让他的心痛过于这一身的伤。

楚相龙虽然从小失去母亲,无人照料,父亲对他的不管不顾,倒成全了他的自由,入了王府见司马奕孤身一人却规矩缠身,小小年纪虽有隆恩却不得自由,便从心底里横生一种同病相怜之情,平日里,他对司马奕视如亲弟,不想这王爷也拿出真心对待自己,便暗下决心,此生为这一人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可是,不知从何时起这种亲情逐渐化作了其他情愫,愈发的覆水难收,而他也由着某种萌芽的肆意生长,甚至盼望有一天会开花结果。也许自己早该在司马奕登上九五之尊时,就收起这种情谊,保持着臣下与天子的距离,才不能让他人轻易诟病两人的关系,以天子有龙阳之好,豢养男宠,祸乱宫闱,子非亲生,而致使司马奕本就摇摇欲坠的皇位,顷刻之间便化为齑粉。

司马奕从未听过相龙详细诉说自己的家事,只知道一年回家一次的他一定是与家中关系冷淡。听完相龙的过去,司马奕哀痛之情难以言表,甚至觉得双眼快滴出血泪来,他紧紧的握着自己的拳,心中低低的嘶吼着,又见相龙望着自己的表情由怜悯转为哀伤,他才明白相龙又在自责了,便急急的打断他:“我自幼顽劣,不成大器,虽然今日龙袍加身,可我向往的确是自由安乐。相识之时,你便成了我唯一的至亲至近之人,何分你我。时至今日,我只是后悔当初贪玩没有为这将来打算,以至于你我无容身之地,或是我不该与他抗衡先动手,也许做小伏低可保万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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