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琐事(182)

作者:金桫椤

不过满朝文武,最先自告奋勇的莫过于刘敬宣,他先后三次上疏为父亲刘牢之沉冤,言辞恳切凄婉,并对于桓氏逆贼的声讨,字字恨意深沉,最后更是上一血书,誓要在战场上讨回刘氏的尊严。

刘裕看着旧日的少主终于有所顿悟,也很乐于助刘牢之平反,只是没有铲除桓玄,这件事还无法真正的提上日程,这一朝堂的老老少少,都闭目塞听,等待着江山最终的主人,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对自己俯首帖耳。

桓玄逃回自己封地附近养病蓄锐,恐怕一场恶战在所难免,无论是腹地颇广的荆州兵,还是身经百战的北府军,都存在这各自的弱点和长处,战争前预计输赢,是要参考各种利弊的。

不过唯一令他担心的就是边疆的顾恺之将军,此人所领的兵,戍边多年,是真刀真枪磨炼过的,又跟着桓玄一起推翻了司马氏的王朝,桓玄会不会搬这个救兵,便是这场胜负的唯一变数。

就在刘裕踌躇之际,内使官送来了一封来自谢府的书信,送信者称是奉他家主公谢重之托所送来的,信中乃是陶姜临终前的一封绝笔信,也算是一条锦囊妙计,是要刘裕在桓玄发来决战峥嵘洲之际,再行拆开,依计而行便可高枕无忧。

刘裕对此信颇为震惊,因为他从没想过,陶姜虽已身死,却早就料到桓玄会约自己在峥嵘洲决一死战,难道这一切都是陶姜早年间就安排好了的。

展信一读,刘裕便露出了满意的笑意,他收起信笺,付之一炬,便吩咐重赏来者,还命下人去拿些雪参鹿茸灵芝等给刘裕补身,让他早日好起来,好做这权倾天下的大司马。

又即刻传唤文臣武将,做好决战准备,粮草务必在三日后启程,由刘敬宣押送,而自己要亲帅大军,在五日后,直取峥嵘洲。

谢重本以为自己会很坚强,却在发现陶姜早已在他身下咽气时,彻底被击垮了。他全部的仇怨,化为了乌有。因为此时他才发现,他要的这辈子都得不到,还不如珍惜自己拥有的,随着老师的仙逝,他终于一无所有了。

如果不是贪恋老师的温存,也许陶姜还会活的更久些,虽然他身子一直不好,在阎王爷的生死簿上穿梭了数次,却保持着一口气,就是想亲眼看看桓氏是怎样灭族的,可是却因为他的自私,没有达成老师最后的心愿。

他只是气不过,陶姜嘴里一直念叨着的,心中一直惦念着的,所有美好都集于一身的楚相龙。就连他迷晕他,与他欢好好时,他的老师嘴里依然呢喃着这个名字。这是他今生都无法翻越的高山,无法到达的彼岸,无法代替的信仰。

他从始至终都停留在当初,第一次见到老师时,那种孩童想要独占一个人的霸道与执迷,所有的追求与妄想都在那时敲定了方向。而自己苦心孤诣去经营的,莫过于寻找老师,并与之共度后半生,可是,现在一切都化为泡影。

乃至于此时此刻,他病入膏肓之时,竟然不知道自己这一生,究竟在追求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是对是错,甚至不知道自己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留下了什么,能挽回什么。

全部都是回忆,是和陶姜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的点点滴滴,是他所有欢心与忧愁,快乐与悲哀,开心与愤怒,交织成一张网,将他牢牢的锁住,逃不出去,又不想停留,变成了没日没夜的折磨与痛苦。

在精神的打击下,病魔也逐日攀升,丧失了心智的谢重,预计自己也将不久于人世,他这可悲可笑的半生就这样走到了尽头,像是枯树般凋零着,喘息着,无挂无碍,直至死去。

谢重有时候也会想到谢珝,当年那厮失去王恭的时候,是怎样度过来的,那种锥心刺骨,他是怎样承受的。不过他们俩人不同的是,王恭是被人所害,谢珝有大仇要报,故而有精神在支撑着他。而自己则是等同于亲手杀死了老师。

也许就这样浑浑噩噩的病死在孤灯冷榻上也好,就可以去地府问问老师,还逃不逃的出自己的手掌心了。时到今日,谢重才想起,《心经》上的那句,“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究竟是何深意。

如今得到的一切都只是诸法空相,失去的也是彻彻底底,到头来,只剩下生老病死苦,连一点美好的回忆都没有,再亲热的场景,也都是他一个人的,一厢情愿和独角戏,悲从苦中来,活与不活,都没有什么所谓了。

刘裕到了峥嵘洲,没有见到想象中,荆州的百万大军,却看到的是稀稀疏疏的兵营,怕是只有桓氏的铁甲军还算整齐,其余的士兵,一副无心恋战的态势,也并没有见到顾氏大旗下的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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