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万安(249)
杨攸走进院落,见东面有蔷薇花架,西面是葡萄架,南面还有两个金鱼缸。布置得居然像模像样的,要是换到寻常的街巷,是不少人会选择的居处。
锦衣卫的人,真是让人捉摸不透,一时神神秘秘、神神叨叨,一时又显得知情识趣,生生把牢房布置得清新雅致。
杨攸不自主地弯了弯唇,负手缓步走进室内。
室内陈设简单,只有寻常居住必备的家具,但对于案犯来讲,比之逼仄血腥之地,这种环境已不亚于天堂。
陆雁临上午过了一堂,这会儿在卧床休息。
床单被褥半新不旧,但很干净,她盖着被子,蜷缩着身形,听得脚步声,睫毛微动,睁开眼睛。
杨攸神色平静,语气不带情绪:“吵醒你了?”
“没。”陆雁临声音很沙哑,“本就没睡着。”
“顺路,便来看看。”杨攸说。
陆雁临没应声,有些吃力地坐起来,身形往里侧慢慢移动,靠墙坐着,拥着被子。
杨攸走到床前,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有没有什么想问的,想交待的事?”
陆雁临立刻点了点头,“想问,能不能不披露我是怎样被要挟的?”
“这不成问题。”
“能抓到那名画匠么?”陆雁临道,“我画的他的画像,敢说与他真正的样貌一样。”
“付云桥的画像,也与他本人相差无几,却不是官差抓到的。”杨攸道,“我意思是说,如果那人乔装改扮,甚至隐居在某个地方,短时间没法子抓获。”
“他要是听说我已入狱,兴许会一辈子藏在某个地方。”
“所以,太后娘娘没为你着想,又错了?”杨攸挑了挑眉,目光一冷,“现在我怎么瞧见你就想给你耳刮子呢?”
“……我也是不想连累哥哥,连累陆家。”
“你被人当玩物似的摆布作画,甚至于……失身了吧?”到了今时今日,杨攸再不需介意言辞会不会刺伤对方,“要不然,怎么能画下你与男子苟合的情形?那时候想的不是报复,不是杀了那些不把你当人的人,只是听凭摆布,还被摆布这么久,你也有脸说不想连累谁?那你哥哥是怎么死的?我哥哥又是怎么丧命的?没你,他们会走进那个宅院?会被人陷害?”
“……”陆雁临的面色青红不定。
“是怎么样变得那么下贱那么不知廉耻丧尽天良的?”杨攸单纯地费解、好奇,“陆麒的胞妹,昔日裴郡主掏心掏肺相待的人,害死了胞兄,又想毒杀太后,说从人变成阴沟里的蛆虫都不为过。”
“……”陆雁临咬住唇。她已没有为自己辩解的余地,一点点都没有。
“又或者,你很享受被那样作践摆布的光景?”杨攸眼中只有冷漠,“不然,我真是想破头也想不出。”
陆雁临继续沉默着。
“付云桥与你来往过,到底跟你说了哪些歪理邪说?你变成这样,他一定功不可没,保不齐,你还将他引为知己,我说的没错吧?可你怎么就没想过,正是他害得你那样下贱不堪的?”杨攸这样说着,脑筋也在顺着这思路斟酌着,不由得叹息一声,“那样的口才,我倒真有些佩服了。他如今那样的处境,我是真的觉得快意至极。”
陆雁临闭了闭眼。
“他在你眼里,是对你坦诚相待无话不谈的人吧?他就没透露过,除了晋阳,还在扶持谁?”杨攸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但并不抱希望,因为陆雁临这个人,已经不能让任何正常人心怀任何指望。
“没有。”陆雁临摇头,“他没说过。”
杨攸并不失望,立刻岔开话题,“你想问的,大抵也就是你想交代的,不想那些画流传到各处,对不对?”
陆雁临轻轻地点了点头。
“近来常和太后娘娘、林郡主一起把酒言欢,也一起斟酌过这事儿,我们都觉得,顺其自然即可,不需为了给你防患于未然,使得太多的人手日夜辛劳。
“就算那些画被张贴得满大街都是,也是自找的,活该。世人只会说,一母同胞又如何?十指尚有长短,就是有那等一个近乎神一个不如恶鬼的手足。
“你是女子,却是身手一流的女将,你都能落到那等田地,男子又怎么能保证没有遭那种毒手的时候?
“大家伙儿只会对想出这种主意的人深恶痛绝,只会对你恨铁不成钢——杀敌于瞬息之间,却杀不掉一个画匠,更不知回头是岸求助太后,反倒沦为下作东西手里的工具。”
陆雁临的头越垂越低,仿佛颈项已不足以支撑头颅的重量。
“不过你放心,军功可以抵消一些罪行,死法不会难看。但你死后,我会想法子让你永不超生,永远困在十八层地狱,永远记得你害死了我哥哥。”杨攸说完心里想说的话,拂了拂衣摆,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