违君命(80)
见小笋摆手示意宫人们退下,众人皆如蒙大赦,急忙收拾好各自的物事,无声地向御苑外退去,那个捧着梅枝的内侍本也准备将这些“罪证”带走,但慑于主君凌厉如刀的目光,终于将剪下的梅枝轻轻搁在雪地上,空负着满背的芒刺逃了出去。
晏姈姝依然站着未动,小笋只得走过来提醒道:“郡主,您也请吧。”
晏姈姝此时却委屈地流下泪来,低头泣道:“姝儿一心只求陛下开怀,今日若是姝儿做错了事,惹得陛下不悦。请陛下只管责罚,姝儿情愿领罪也不愿如此被斥逐。”
南容澈自鼻中哼出一声冷笑,道:“你今天这样做究竟是何居心,你自己心里清楚。”说话间仍旧没有去看晏姈姝,只是阔步走到梅树前,俯身拾起搁在地上的那束梅枝。他将秀美修长的梅枝收挽于臂间,如同托举着心爱之人的倩影,满怀柔情而又小心翼翼。
南容澈望着梅枝沉思半晌,转回身来,说道:“即便凌霜不在朕的身边,朕对她的心意也不会轻易改变。在左少琛的事上,母后和你确有缓颊之功,朕自不会忘,亦当有所报赏,但绝不能有损于凌霜。你若还想作为贵妃留在朕的身边,朕可以成全你,给你这个名分,但也只能是一个名分罢了。你若还有别的话,亦不妨直说,大可不必以此举来试探朕心。”
晏姈姝含着泪楚楚可怜地望着南容澈,却只感受到他的冷漠疏离与无动于衷,仿佛他的柔情都在那株梅树,不,是在江凌霜身上用尽了,此时在这纷纷飞雪满天地的情境下,他心里想的,也只有江凌霜。
晏姈姝想到这些,唇边不禁浮上一抹讽刺的笑,抬手拭去了粉颊上的泪水,狠了很心,终于开口说道:“好,陛下既如此说,那么姝儿也便直言不讳了。陛下方才说,绝不会折损江凌霜来回报太后之情,是意在提醒臣女前朝后宫之别吗?”
南容澈不言,他的那句话本是出于对凌霜的情分,但亦不否认确有晏姈姝说的这一层意思。
晏姈姝会意,于是继续说道:“臣女听说,先帝从不许太后干预朝政,却从不避讳与梅妃商议政事,可知前朝后宫,其实并非一向地泾渭分明,不过是因人而异罢了。也是因此,当年先帝将梅妃下嫁靖远公府,朝中虽然对此事有疑,却终不曾劝阻,并且依照先帝‘梅妃已逝’的说法,对此事不复提起。想来梅清雪出身扶朔贵族,谋臣之家,先帝纵使钟情于她,却也不得不妨其有结连母国,图谋南晔之心,而让她入靖远公府已是莫大的容情。其后靖远公华泽之败,不仅梅氏难释其嫌疑,也使得靖远公从此授人以柄,不敢居功自傲。今日看来,犹不失为两相牵制的长策,而江凌霜也因此身世存疑。陛下如果只是一心钟情于她,尚且不得不三思而后行,如果更欲像先帝一般运筹帷幄,那么将她迎到卧榻之上恐非明智之举。“
南容澈不以为然,低头赏看着臂间的红梅,抬手轻柔地拂去梅瓣上的落雪。
“况且,”没有得到回应的晏姈姝只得继续说下去:“不论她是先帝血脉,还是江家骨肉,总之她是梅氏之女无疑,试想梅氏当年如果真的背离了她的母国,今日扶朔又为何要不惜割地也要迎回其女呢?“
南容澈闻言,一双熠熠生辉的锐目终于投望过来,唇角却扯起一抹揶揄的笑意:“怎么,你今日是要替左少琛做说客吗?”
晏姈姝被问得一怔,想了想自己方才所言似有不妥,但话已至此,已是不吐不快,于是接着说道:“臣女口拙,剖白自己犹嫌不够,哪里敢替扶朔使臣鼓舌。臣女说起这些,不过是因为前几日毓宁公主来信说,宁州有一个自称是扶朔梅氏的女子,借着推行新策之便,游说子麒入扶朔。子麒自然是拒绝的,可她却说‘我自知请不动你,但有一个人的话你一定会听,等你见了她,就会心甘情愿到扶朔去的’。我当时看了此话,只觉得可笑,我想子麒除了对江凌霜言听计从,还有谁能改变他的初衷呢?可凌霜当时尚在君侧,我本来以为她是断不会在这个时候离京的,可是不出几日,她便去了宁州……”
第六十章 剑光寒雪落南北
“毓宁果有此信?”南容澈听了晏姈姝这番话,不免狐疑:“兹事体大,你既早已知晓,为何今日才说?”
“这……姝儿当时并不曾见出其中利害。”晏姈姝被问到心中要害处,却也并不惊慌,作辞解释道:“姝儿久处深闺,比起躬行君臣之义,实在更容易体念同胞血脉之亲,只恐无端说了那些话,会使陛下有疑于子麒。何况,平朔将军朝职在身,陛下对她自是绝无疑虑,臣女若无端言及此情,不但有置喙朝政之嫌,又难免让人觉得我是心存嫉妒,妄加谗言。今日言明,只为向陛下表白此心,亦顾不得其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