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鸾(247)
“冯整,你呢?”他强作镇定地问。
冯整是这宫中的老人了,宫廷浮沉几十年,本该说出令帝王满意的答案。然他脑海中紧张地转过数个念头,脱口而出的却唯有一句:“陛下的确是不该将公主逼迫得过紧……”
“如果是为了欲,自可让她忘却,从此留在您的身边;如果是为了情,陛下也许,应该暂且放手。”
桓羡没应。
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们都下去。”
众人退下后,他拂帘走了进去,内寝中烛光摇漾,一切都昏沉沉的,薛稚就躺在那张云母屏风床上,如海棠深眠,了无生息。
但若举烛离得近了,便能看见她是睁着眼的,发红的眼眶模糊在帐中昏暗的烛光里,自被救上来后就一直望着帐顶,面容憔悴,形同枯槁。
于是那股不祥的预感又似海潮一瞬涌上来了——再这样将她逼下去,她真的会死掉。
这认知令他殊为恐惧,心上一寸的伤口也跟着疼了起来,千般思绪,万种滋味,都如春麻绞在心头,压下了前时被她刺杀的怨怼。桓羡秉烛在床畔坐下,问她:“你真的想离开我吗?”
落针可闻,毫无应答。
——她竟是,连话也不愿与他说了。
桓羡心如蜂蛰,终究平静下语调:“我放过你,别再恨我了,好吗?”
“是,这段时间以来,我是违背了诺言,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可你不也捅了哥哥一刀吗?就此抵消好不好?我可以放你走,但你,不可以再恨着我……”
说至这一句,他语声微哽,终究没能说下去。
他想做回她心目中原本的那个桓羡,令她心生亲近的、敬重的桓羡,即使不能相守,也想要永远在她心中有一席之地。
他话中松和之意不似作假,薛稚终于侧过眸来,于昏暗间,无声睇了他一眼。
桓羡心间微喜,随即却涌上一阵悲凉之感。
她终于肯理他了。
只可惜,是为了离开他。
作者有话说:
正文还有两章的样子~
第98章
答应了放她离开之后, 次日,薛稚开始进食。
她很虚弱, 一饭一粥皆须芳枝来喂食, 当芳枝捧了已经变得温凉的粥过来,她靠在床靠上,低低地道了一句:“谢谢你。”
昨夜他们在外间的争执, 她其实有隐隐听到一些。自然也就听到了芳枝的仗义执言。
事到如今,她对他那些强迫的行为已看得很淡, 仿佛被那样对待的不是她一般,只是冷眼看着他疯魔地上蹿下跳, 觉得可笑。
她对桓羡没有恨, 也没有爱,有的只是疲惫, 只是想逃离,逃离他那可怕的控制欲。
她也知道谢郎的死和他没有直接关系, 但隔着一条人命, 她如何能释怀。
那么,就这样吧。他给了她将近两年的噩梦, 她也给了他一刀。就从此, 一刀两断,各自安好。
她要走已成定局, 虽是自己促成的结局,芳枝也有些难受,调整好微哽的呼吸,问:“可小公主要怎么办?”
小孩子最是身娇体弱, 蓁儿才刚满一岁, 才是咿呀学语的时候, 自是不能被她带到身边。
才养了她一年不到,如今就要丢下她离开,这同抛弃有什么区别。她不是个合格的母亲啊……
薛稚眼中也涌上一层雾气:“只能交给旁人抚养了。你知道的,他就是个疯子……他对蓁儿并无感情。”
“也唯有如此了。”芳枝流着泪道,“公主,您放心,奴婢会向陛下请命的,一直跟在小公主身边。奴婢会照顾好她的。”
薛稚秀眉微颦,眸中盈盈然一层水光。“多谢。”她低声道。
当日的大典自是无奈中断,过后,桓羡以皇后身体不适不能参加典礼为由搪塞了过去,但诏书已下,玉牒已上,名义上她仍是他的妻,百年之后自是要一同载入史册的。
她会被打上某某宗某某皇帝之妻的烙印,同他反复被后世之人提起,被子孙后代祭拜,如果她走在他的前面,他也是不会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走的,他们还是可以葬在一起。
生不能同穴而眠,至少死能同穴而葬,桓羡想。
他没有同薛稚说这些,好在,她也不在乎这些虚名,确切来说,即使是同意了放她离开,面对他时,她总是静默无话的,甚至撇过脸去,不肯看他。
日子择在了三月春,彼时薛稚身体已经将养好,青黛木蓝也被重新召回了她身边,要随她一同离开。
她将蓁儿托付给了何令菀,得知她要走,何令菀十分唏嘘。
许多人争破头也挤不进来的红墙,却是她想逃离之地。不过这话这时候说来并不合适,因而她只是十分郑重地同薛稚起誓:“殿下放心,妾一定会将小公主视作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