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不登天子船(63)
萧曼也喜欢这花,遥记得原来自家院中也有一株,样子和这差不多,也是初春时候开得最旺,只不过花是白色的,清新有余,却不及这里显得明艳动人,但也足慰爱慕之心。
原先一到这时节,她便总会撮一方短凳,坐在树下边读书边瞧,总觉那素白的花朵,像怅然无依的精灵,要有人陪着才有欢乐。
如此一天到晚也不嫌倦,直到春残了,花落尽了,依旧还是恋恋不舍。
后来母亲病逝,她就再也见不得那如雪的白色。
那白色,总让她想起生命中最悲伤苦痛的日子。
就在她忍不住回思之际,秦恪就已经拉着她走进了那片梅花林。
他那身天青色的襕衫,从前看时总显得太素净,但现下有这些胭脂映雪般的梅花衬着反倒少了些孑然孤寂。
“曼娘,来这儿,能看得更仔细。”
不知何时,他已松开了手,站在离她有些距离的一株梅树下微微仰着头。
萧曼正看得悠然出神,冷不丁被这话惊得一愣,怎么就改称呼了?哪个许了他叫自己“曼娘”的……
她心里踌躇起来,总觉要是自己不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只怕这书呆子还不知会“得寸进尺”成什么样。
于是,偏就站在那儿不动,小眼神儿瞥过去,刚想开口呢,就听秦恪委委屈屈地望着她,幽幽怨怨:“咱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了,都这般熟稔了,为何别人能叫得,偏小生叫不得?”
什么生死之交,别人叫得他叫不得。
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呀……
“若真不愿小生这般叫,那小生还是叫验官吧。”
说到这里,他又一笑:“验官,这儿看花更好看。”
这人可真是!
横竖所有的话全被他一个人都给说完了,还叫自己说什么呢?
她有些不想搭理他了,可那如云似棉般的花朵着实悦目诱人,又像在招手相邀,叫她情不自禁。
但是看秦恪那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仿 * 佛笃定了自己一定会过去似的,她若真就这样过去了,是不是就失了气势,又让他占了上风?
萧曼不由开始踌躇起来。
该怎么好呢?她咬唇侧过身,但脚尖却是冲着他那边,挪也不是,不挪也不是。
正自踌躇难定,忽然一阵风乍起,从半空里拂过,所有的梅枝也扭错摇荡,花朵禁不住那股力道,胭粉色的花瓣被纷纷扬扬地抛撒而起,如漫天飞雨。
她“啊”的一声轻呼出来,就觉一件精美之物被人蓦然打碎了似的,毫不迟疑地便冲了过去。
风起时总会落花,谁也挡不住。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般急切,像是想起从前坐望落花的怅然,发自内心地想要留住那一片芳华,又像眼睁睁要瞧着它们离去,心中不忍,无论如何也要再送一程。
风乍起乍落,猝然而止。
无数花瓣打着旋儿飘飘而下,纷然若雪,落在肩头,再坠入脚下的泥土……
这样的景致以前不知见过多少,却只是感慨枯荣凋谢,从没发觉落花缤纷竟是难以言喻的至美。
萧曼出了半晌神,直到扬起的花雨落尽了,才悠然叹了口气。
目光蓦地一转,就看秦恪垂眸驻足,无数花瓣在脚下铺起一片流溢夺目的胭脂雪。
花如胭霞,草是苔青,衣是纤尘不染的云。
萧曼只觉这些铺陈的颜色一下子不再鲜明,全然是在为他点缀。
尤其是那张俊逸无俦的侧脸,更是气蕴于形,难以描画。
灰蓝的天光只把四下里压沉了,像是专为他作衬,丝毫也压不住那丰润勾勒的莹色,当真是如砌如磋,如琢如磨。
这哪里是促然而生的景致,倒像原本就是如此,浑若天成,落落自然。
能生就这样一副好皮囊,也是罕见,她不由心里暗赞。
瞧着他,这时候人也静了,争强好胜的心也没了,她忍不住想,不提才学,怕是单单凭模样,这书呆子也不知会倾倒多少人,只是可惜身上被人下了蛊。
“叹什么气?”
她鼻间的吐息虽轻,却已被他听到了,这问话随即接踵而至,叫人猝不及防。
萧曼心头一跳,怕被他窥破了心事,赶忙别开眼:“没什么……就是觉得……嗯,觉得这花落得怪可惜的……”
她随口应着,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已几不可闻。
说起来,先前她的确是这么想来着,现下却像在扯谎说瞎话,耳根不由一阵热烫得发胀。
秦恪没转头,依旧负手站在那里,仿佛入定了似的,刚才那句问话更像是妄然臆听的。
他的眼眸一片淡寂,就像是染上了一层说不清是愁是伤的情绪,静得让她的心绪也跟着不由沉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