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御山河(82)
那株白色带着些许淡绿的梅花, 是许安归还在宫里的时候亲手种下的。
他曾经操着稚嫩的声音, 认真对东陵帝说道:“东陵的冬季少了些春日的热闹,儿子想着这绿萼带着春色开在父亲的窗前, 或许父亲就不会寂寞了。”
寂寞啊……
原来许安归那么小就知道在这个位置上要付出的代价。
东陵建国不过几十年, 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他这个做帝君的去亲自操心。九年前他初登大宝, 朝政被那些战功赫赫的大将军一手把持。
那几乎是对他这个新君无言的挑衅。
对面那种挑衅,他怎么可能忍气吞声?于是便不管不顾与太子许安泽还有其他几个少数文臣策划了“朝东门”事件。
他当然记得那时候的许安归跪在殿下怒声阻拦的样子,可是弦上之箭已经射出,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
在分别的这些时日里,他不是没有想过许安归,只是每每放下公文神思缥缈的时候,就会有新的奏折重新呈现在眼前。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去回眸过去那些往事了呢?
是许安泽僭越开始?
还是从他头风病困扰着他,让他窥见了地狱之门开始?
原来人老了,真的会有伤秋悲春之感。如今只是看着窗外的绿萼便会有如此多的念头萌生出来。
可他这个儿子到底是没有让他失望。
八年的蛰伏与打磨,已经让他变得更加稳重了。
无论南泽北伐攻下东陵两座城那件事是谁一手策划的,能让许安归带着赫赫战功荣归,那便站在许安归那边的人。
在外八年,他到底还是暗中培养了自己的势力,没有就那么坐以待毙。
想到此,东陵帝又瞥见了桌上这两份一模一样的日程表,不由地蹙起了眉,他缓声问身边的邹庆:“你觉得六郎是那样要谋反的人吗?”
邹庆微微抬头,思索片刻,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老奴记得,之前六殿下还在皇城里的时候,很是孝敬贤妃娘娘。每日晨昏定省,都认真地去做,少一次都不肯。”
东陵帝一听邹庆提到贤妃心中顿明。
这个老奴才到底是跟着自己几十年,在自己身边看了几十年的朝堂争斗,对于人心的弱点一窥到底。
是了,许安归的生母还在皇城里。
他如此孝顺,怎么会不顾及生母的生死公然举兵谋反?以他的性情,若是有什么不轨之举,也一定会先想办法把贤妃解救出来才是。
想到这里,飘在东陵帝心中的那一朵疑云便消弭了去。
这件事若所言大半不属实,那就是有些人想借题发挥。
许安归还没有回来,太子那边的人,就已经按耐不住了吗?
不,或许这些事情都不是太子所为,他那个十六皇弟许景挚这些年虽然看上去老实,其实心底里到底捉摸的是什么,他从未看透过。
当初如果不是先帝宠爱这个最小的儿子,封许景挚为亲王,允许他留在许都做一个闲散王爷,今日怎么还会有如此后顾之忧?
他那个皇弟太年轻,甚至跟许安归一般大小年级。身后又有恭国公府、恭老国公这个开国元勋的外祖父作为后盾,无论是明里暗里,动他都不容易。
这些年他看似在外风花雪月,焉知不是在谋求着什么?
想到这里,东陵帝头疼的毛病又犯了,那疼痛宛如一只虫子,死死地钻着他的脑仁。东陵帝摁着自己的太阳穴,眉头紧皱。
邹庆见状知道是旧疾复发,想要上去替东陵帝揉一揉,谁知道东陵帝衣袖一扬,直接把桌案上的奏折全部清扫在地,喘着粗气,暴跳如雷。
邹庆甚少见到东陵帝如此焦躁,连忙跪下。
伺候在殿内的所有內侍们也跟着跪下,不敢多看一眼。
*
省部的敕令下了有大半个月,东陵北境六州的刺史才陆续回到许都。
许都的腊月已经过了大半,寒风更加凌冽,过年的气氛却越加的浓烈。
就连这刺史们留宿的许都官站周围都好不热闹,街上跑闹的孩子们手里总拿着些小炮仗,时不时地点一个,巷子里噼里啪啦的竟然已然一副要过年的样子。
许都百姓们已经开始忙里忙外的办起年货,准备要过一个热热闹闹的年,可这官站里的刺史们这些时日可都没睡好。
即便是没有睡好也不敢去相互询问,生怕问了到了什么不该问的东西,知道的太多受牵连。
一般朝廷快到年下才会下敕令分批召回全国州县的刺史回都述职。
哪怕是急招,也从未出现过北境刺史全部都被召回的情况。
忽然一起召回,这事恐怕有蹊跷。
几个有亲戚、师长在许都朝堂为官的刺史,纷纷登门去拜访,想要打听一点事情。谁知道这件事问过去,所有人都是一问三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