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御山河(591)
读书明理之人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些不读书不明事理的呢?
许安归见季凉的表情逐渐变得阴沉与难过,轻声道:“最少,皇爷爷从未想过要动北寰府。赐给北寰府的宅子,是建在西门的。”
季凉垂眸,好似没听见许安归在说什么。
以前,她隐约觉得朝东门事件的原因不简单,但她始终都不敢往深了去想。
在许都的时间越长,见惯了朝堂之上那些权势之人的嘴脸,她越觉得那些死在朝东门的将军们是他们咎由自取。
可,这个念头刚一萌生,她便觉得自己罪无可恕,毕竟那些在朝东门事件中被牵连的无辜的女眷孩童老人们,至今都生活在不见天光的阴影中。
她怎么能这样有这样恶毒的心思?
朝廷对朝东门事件对外的说辞,是军门集体造反,可偏巧不巧,就在他们起势的时候,上天降下天火,将朝东门连带那些军门将军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皇天警示世人,天道万物,尊卑有序。不可颠倒,不可强除。
朝廷的说法,让季凉不能信服。
并不是说军门集体造反绝无可能,而是那场大火是人为,而不是天罚。
那场大火之后,所有的官眷都被下了奴籍,成了罪臣之子。即便是季凉帮他们赎了身,他们也不敢用自己本来的姓名示人,他们日日都过得胆战心惊。
“其实……”
秋薄的声音打断了季凉的思绪,他蹙眉缓声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季凉收敛了思绪望着秋薄,等他说话。
秋薄深吸一口气之后,他缓缓抬眸望向季凉,缓声道:“我们即便是查清了朝东门的原因到底为何,又能怎么样呢?”
季凉看向秋薄。
秋薄继续道:“无论那件事情的起因是因为什么,那件事都已经发生了。死的人不能复生,而还活着的人,始终都要继续活着。不是吗?”
季凉抿了抿嘴唇,忍住在眼眶中打转的泪。
秋薄长叹一声:“这些年,我浪费了太多的精力在查清朝东门原因事情上。每次查到一些线索,都会心惊胆战。我怕我查到的线索会击溃心中的信仰,更怕我查到的线索会让我举剑杀了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我日日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我相信,这些年,你也是这么过来的。”
季凉低着头,一言不发。
秋薄微微动了一下身子,好像是看见了什么脆弱的东西即将落地,想要上前把它给捧住。
可抬眼,望见了坐在季凉身边的许安归,他便止住了这个念头,低声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心中有了一个念头……我总是想着,与其浪费精力去追查那件事的起因,不如想想如何让朝廷收回成命,除去他们身上罪臣之子的枷锁,让他们无所顾忌的用自己的名字生活在当下……”
秋薄的细语,好似春雨一般,洋洋洒洒地落在了那片焦黑的土地上。
让一直在那片焦土之上徘徊的季凉,看到了新的希望。
秋薄思考的事情,其实也是季凉一直在思考的事情。
自从上次她与许景挚谈过之后,她就觉得,她其实根本就没有必要去追查朝东门事件的起因到底为何。
不管是军门集体谋反,还是朝廷早就做好了诛杀军门的准备,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那些人在她身后推着她前行的那些人,想要的,不过就是一个用自己名字示人的机会。想要的,不过就是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走在大街上。不必担心被人认出来是罪臣之子、罪臣家眷,受万人唾骂。不必再担惊受怕,听见官兵的脚步声就吓得颤颤巍巍。
不知道为何,她的耳边又响起了这八年里无数次出现在梦境里她父亲与她说的那句话——活下去,洛儿,你要活下去!
北寰翎说这句话的时候,眸中带希冀,完全不像是想要她放弃生命的模样。
他的父亲,从一开始就告诉了她身为人的生存方式。
而她,时至今日才明白,那句临别时候的赠言。
北寰翎希望的,是无论条件多么艰苦,无论前途多么渺茫,无论前路有多少荆棘,无论如何,她都要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她若是再一意孤行想要彻查当年的朝东门事件的原因,很可能再次触动了当权者的逆鳞。
那个人到底是皇帝,手上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他拥有让这些已经被她赎出来的人死无葬身之地的权力。
秋薄的话,到底点破了季凉心中最后的一点执着。
秋薄说得没错,她确实不应该为了这件事再耿耿于怀。
她做了那么多谋划才让东宫势力大减,只要东宫易主,只要在北伐战场上她与她身后之人帮助东陵稳定了北境边线土地,她就有机会让东陵帝特赦朝东门事件的所有官眷,让他们重新走出阴影,站在阳光下堂堂正正地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