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御山河(241)
郭太师沉默。
郭睿明惴惴不安,目光一直在郭太师与许安归身上来回扫视。
原来,许安归心里还是介怀当年被驱逐出去。
当年的年仅十五岁的他哪怕不知道缘由,也跪在朝堂之上为所有武将们求情。
郭睿明还记得那年许安归策马归来的情景——
一个矮小的孩子,不知道骑了多久的马,一路硬闯宫门直到议政殿白玉石阶下,风尘仆仆的脸上眼泪横流。
勒马的时候,从高他半个身子的马上摔下,顾不得疼痛,手脚并用的爬上白玉石阶,眼眸中有无垠的悲痛。
他跌跌撞撞地扶门而入,顾不得礼仪,质问东陵帝,为何要这么做。
东陵帝侧身,不去看他,只是扬袖:“乱臣贼子,杀无赦!把六皇子拖下去,禁闭!”
许安归绝望地摇头,喊着:“父亲!不要!您若这么做,一定会后悔的!”
“叫我陛下!”
东陵帝转身,怒目而视。
许安归稚嫩的脸上呈现出的那种震惊,至今都深深刻在郭睿明的脑海中。仿佛是一个孩童,失去了最珍爱的东西,哭得隐忍而失望。
他用衣袖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转身奔出议政殿。翻身上马,调转马头,一路向着朝东门奔去。
那时候已经二十一岁的许安泽,追了出去,望着许安归离去的背影目不转睛,位列后位郭睿明,看见许安泽对守在殿外的侍卫说话的口型:杀了他。
三年,许安归了无音讯。
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在了朝东门那场大火里。
这三年里,东陵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衰老。当年也是一个意气风发的中年男子,年华正好。居然就在许安归消失的这三年里,一夜枯槁。
那时候郭睿明才看明白,即便是东陵帝,身为帝王,也有不能言说、不能碰触的伤痛。许安归就是他不敢想起的人。
更早的时候,赵家势大,后宫赵皇后一手遮天,无论是四皇子许安桐还是六皇子许安归在许都不安全。
贤妃身出名门,父亲临允是当时翰林大学士,是皇子们的师傅,但是手上并无实权。更不要说能护自己女儿周全。
所以贤妃忍痛把自己第一儿子过继给了惠妃,以求解家保住许安桐。而后又把年幼的许安归送到先帝面前与许景挚一起学武。
当先帝身体渐弱,贤妃又费尽心思地把许安归送上了苍山,跟着江湖第一剑客廉杀学了三年的剑。
贤妃所做的这一切,都只是想要让自己的儿子活下去。
东陵帝一直都喜欢许安归,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母亲是他最喜爱的一个女子,更因为许安归从小跟着先帝四处征战,一身正气。学问上自小受到他外祖父、翰林大学士临允的影响,品性端方。身为皇子却吃苦耐劳,体恤父母。
他能用他稚嫩的双眼,看见百姓疾苦。能用他的手,写出百姓之期。
在东陵帝眼里,这才是储君之德。
这样一个孩子,离都八年归来,已经成长成为一个风姿绰约的男子。
“殿下,想要重新彻查当年朝东门事件吗?”郭怀禀听见许安归不急不慢地询问,就知道他心中所想。
许安归笑问:“不能查吗?”
郭怀禀垂目:“殿下可知道,您这个决定将会断送多少人的性命吗?”
许安归收敛了笑意:“我若没有相对的觉悟,就不会坐在这里与你说起这件事。”
郭怀禀苦笑:“殿下是要我郭家重蹈当年朝东门的覆辙吗?”
“不过就是还死人公道,你们这些活着的人,到底在怕什么?”许安归望着郭怀禀,像是望着一座高山。
郭怀禀起身,行礼:“殿下,臣肩负郭家荣辱,不敢,也不能开口。”
许安归眯眼,他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
只要太子还没有倒台,只要他郭府三小姐还是太子妃,他就不能明目张胆地背叛东宫。
郭怀禀这句话说的何其直白:对不起,我肩负整个郭家荣辱,即便是我想帮殿下复查当年朝东门事件,我的家族,我的族人都不会允许我这么做的。
许安归点头,脸上又恢复了之前淡淡的笑意:“郭太师的心思,我明白了。我也不是什么顽固之人,郭太师说得这么明白,我自然也要考虑你的处境。我们来日方长。”
郭太师垂首,不敢再多说一句。
晚膳的时候,一桌子的人,皆是低头静静地吃饭。只有齐静兰不明白为什么气氛忽然变得这么沉闷。
她看了看郭太师,他一脸忧愁。看了看郭睿明,他一脸惶恐。再去看郭夫人,虽然淡然但是亦是眉头紧锁。
许安归与季凉坐在一起,面无表情。
夜幕临近,许安归与季凉从郭府出来,郭太师领着一众人欠身,目送许安归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