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十年灯(304)
“凌波,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不过我们以后还是远着些的好。我们都大了,不比小时候,你若与我太亲近,三师弟要不高兴的。”
“不高兴?哼!三师兄眼里从来没有我,别说我与谁亲近,便是我哪日死了,他都怕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师妹别这么说,你们毕竟…唉…师母对我有抚育之恩,我不能害了你。我虽武艺低微,但只要师妹你有吩咐,千刀万剐我也来!如有违誓,天诛地灭!唉,不过我们日后还是少相见了罢!”
戚凌波过了半晌,才道:“……二师兄,这几日娘时常对我说,叫我想清楚婚事。”
“师母怎会说起这话?”
戚凌波道:“娘说,嫁人过日子,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无边的尊荣权势,究竟能不能抵过心头冷落与半生寂寥,叫我想清楚。”
“师母,师母真的这么说?”戴风驰的声音都发颤了,“师妹,师妹我…诶诶,师妹等等我,等等我…”
一阵脚步声,两人走远了。
宋郁之放下竹筒,看着蔡昭。
蔡昭也看他。
两人对看半天,最后宋郁之道:“这竹筒你是做的?”
蔡昭道:“第一回 看见他俩在那儿说话后,我就连夜砍了根竹子做的。这距离恰好,再远些就声音就传不到了。”
“偷听人说话是不对的。”
“哦。”
两人再度对视。
片刻后,依旧是宋郁之败阵:“你让我来听这个,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三师兄以为呢。”
宋郁之沉吟片刻,“我与凌波的婚约……”
“三师兄不必解释。”蔡昭转身就走,在背后潇洒的摆摆手,“我自小爱听壁脚,不爱听人解释。”
此后,宗门内郁郁不快的人,又多了一个宋郁之。
第三个撞到蔡昭刀口上的,是一群人。
如今万水千山崖上情形微妙,宋与蔡,宋与戚,戚与戴,简直错综复杂波谲云诡,宗门内弟子少说数百,自然有好生口角的。好些的,不过是挤眉弄眼说来一笑,用心不好的,不免扯出些污言秽语来。
然而不知怎么的,往往是他们嘻嘻哈哈议论完,转头就发现小蔡师妹蹲在一旁,笑眯眯的不知听了多久。等她拍拍裙子起身,就会‘请教’诸位同门一番。
还不能不答应,反正不答应她也打,被不由分说的海扁一顿后,大家鼻青脸肿的相互搀扶着回去,总要疼上好几天。
若是议论她的是非,被揍一顿也就罢了,可恨的是,众弟子有时议论的只是厨房守寡的三婶与后山种花的五叔之间的老年绯闻,也一样被揍啊。
你跪地求饶,她就会以北宸首宗弟子不可以没骨气揍你;
你躺平认栽‘要打你就打吧’,她就会以‘从没听过这种要求一定要满足’来揍你;
倘你前几日刚被揍过,她就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让师妹领教领教今日的师兄是不是比前几日的师兄强些’,然后周而复始的揍。
大家呼天抢地的告到曾大楼跟前,蔡昭就表示一切都是‘切磋’,同门切磋能有什么坏心眼呢,大家都误会了,于是曾大楼也不好说什么。
大家哭哭啼啼的告到宋郁之跟前,宋郁之会阴着脸将众弟子再揍一顿,美其名曰‘亡羊补牢’。
如此鸡飞狗跳了一阵,青阙宗内顿时清静无比,众弟子只知埋头习武,再不敢道人是非,一时之间蔡昭找不到人切磋,感觉这世间真是寂寞如雪啊。
一日,她满山漫步,不知不觉溜达到后山碑林,发觉李文训师伯正站在当中,呆呆的抬头仰望高耸的石碑。
这片碑林背山而建,四周杂草丛生,荒芜清冷,更兼阴晦潮湿,鬼风呼呼。
如此风水,石碑上刻载自然也不是什么英雄伟业,而是青阙宗历代孽徒的恶行,有欺师灭祖的,暗害同门的,偷练邪功的,叛出宗门的,自然也有勾结魔教的……
蔡昭赶紧拱手行礼:“见过李师伯。”
李文训嗯了一声,指着其中一块还有空白的石碑,“邱人杰的事,就刻在此处如何?”
蔡昭一愣,这才明白他的意思。
李文训道:“邱人杰背叛师门,勾结魔教,暗算掌门,合该在满门弟子面前千刀万剐才是。让他自尽,算是便宜他了。”
蔡昭记起这位李师伯也兼掌宗门刑法,莫名缩了缩脖子。
“罪人弃尸荒野,恶行昭彰于世,而烈士豪杰的英灵供奉在暮微宫中,这样才算善恶有报!”李文训转过头来,“昭昭,你虽只是挂名在宗门中,但也要时刻牢记本门律例。”
蔡昭脑门沁汗,连声称是。
被莫名其妙的暗示了一顿,她垂头丧气的回了椿龄小筑,继续过着练功,垂钓,看话本子,偶尔与同门‘切磋’的安宁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