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支曲(338)
云歌难以置信地拿着那帛布,唇口微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竟已淡忘了自己是他正式过门的妻,淡忘了自己曾以婚姻为索与他折磨。而去年他们重逢以来,他也一直隐忍未言,从未提起过他们仍为夫妻的事实。现在,当她终于觉得到了可以离开羌地去寻他时,他却又以一封休书,斩断了他与她所有的联系。
“云歌,你可还有顾虑?”骥昆切切的追问响起在耳边。
云歌愣愣不语,忽然将那毡布揉成一团,向远处猛掷而去,口中断断续续地道:“韵脚……都不工整……他什么时候会写诗了……可笑……为什么不直接交给我……为什么……”她越说越气,最后竟伏在马颈上气喘不已。
骥昆默默将她的马拉近,轻拍她的肩背,直到她的急喘平息下去。他没有再追问,只道;“天色不早了。我们要在日落前赶回营地与二哥会合。今日是火节,晚上营地会有仪式。这是父王走后族中的第一个节日,大家都企盼着借节日的喜气,重新鼓舞族中人呢。”
云歌木木然直起身点了一下头。骥昆引着她的马儿向前而去。
远处又有几个归来的牧人走近,其中一个戴着风帽的人俯身捡起被云歌掷出去的那片毡布,快速扫了一眼帛布上的文字,忽然撩开风帽,向着前边并辔远去的两人望去,神色忧虑。是二月。
※※※※※※※※※※※※※※※※※※
先零的新营地上,暮色初降。
重新团聚的牧人们从各帐而出,手持火把向着营地的中心汇聚而去。流火游动,长啸声,短歌声,鼓铃声,在墨蓝色的天幕下沸沸而动。汇聚的牧人们,将手中的火把掷向营地中心一个巨大的柴木干草堆,熊熊的火焰已经将墨蓝的天空灼为紫红色。巨型的火堆旁,掷完火把的羌人们跳起了锅庄。他们烈烈而舞,叠叠而唱,庆祝着终于到来的和平,仿佛已经忘记了战争的痛楚与创伤,又似那原上的伏草,在烈火飓风之后重又挺起生的身躯。
云歌微笑着双眼望着载歌载舞的先零人,抱着双膝坐在暗处,耳边却想起他的话来——“汉羌之间力量悬殊,单说军事上的胜负并无悬念,只是时间问题。然而,因此留下的仇恨却是过程和代价决定的”;“以一两个人的性命换取一场战事的平息,已是我们能谋得的最大之幸。赵将军会奏请朝廷退兵,西北的边民将归回农田,流散的先零人也可以归帐了。”他说这些话时,她以为她懂了,然而似乎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他所谋之事的艰难与分量。云歌忽然想将心中此刻所想告诉他,却恍然忆起他们已经再无任何瓜葛了。
“王妃让我好找?”身后忽有女子的声音传来。
云歌回头,看见是盏婼身旁常见的一个侍女。
那侍女道:“大妃自从尤非大王去了后,时常头痛,刚刚又发了病,族中的几个释比都来看过了,没有用。她说,族中只有王妃能医她。”
云歌站起身来,问道:“她让你来请我为她医治?”
那侍女点点头,试探地问道:“王妃愿意吗?”
“我是大夫,哪有不应的道理?”云歌站起身,跟着那侍女向着远处的帐子走去。两个人从暗里走出,跟在她们后面也向远处而去。少顷,另一边的黑暗中也潜出三两个人,向着前边快步行去。
※※※※※※※※※※※※※※※※※※
骥昆身披兽纹金甲,手执金羊权杖,来到营地的中心——是他以先零王的身份向天神祭酒的时刻了。这是羌族火节的最后一项,往年是开启牧人们夏季迁徙的仪式,今年更有鼓励族人告别战火,向前而望的意义。他又扫视了一遍近处的几顶毡帐,依旧没有云歌的影子。这个仪式本应是先零王与大妃一同登台洒酒祭天地,她刚才却说要独自在帐外坐坐,且一坐就不知了去向。骥昆知她本就是随性之人,此时只好带着犀奴,走向火堆旁祭酒的高台。
还未走到台顶,便听到台下起了叱咤喧哗之声。一队忽然而出的族中侍卫涌上来,将木台围住,与原本守卫在木台下的王帐侍卫抵刀顶戟,形成了对抗之势。骥昆转过身,顺着声音的来向望去,看见同样穿着兽纹金甲的跖勒,正在几个族人的簇拥下,向着这边阔步而来。骥昆心中微微一沉,孟珏提醒过自己的事还是发生了。他直直盯着跖勒,直到跖勒在台前停住脚了脚步。
“跖库儿,在你祭酒前,我有几句话要替先零的族人说。”
“哥哥请讲。”
“父王将先零的王位传于你,我与族中人本没什么好讲,理应相助于你。但是你身边却有为害族中的祸患,如果不能除去,我们无法安心扶助你做先零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