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支曲(290)
尤非拨转马头,冲着草坡上的羌人发令道:“快上马,向东面的迁徙。”
以后的几日,东线的先零人马依旧以奔逃应对汉军的骑兵,却渐渐开始过筛的迹象。首先被筛掉的是跟不上王帐骑兵疾速徙转的老弱羌骑;接着是负载辎重的马匹会在忽然遭遇汉军袭击时,不断遗落在后方。
尤非的王帐骑兵是一人驭两骑,一匹载人一匹载食物,故而受的影响不大,但是王帐骑兵毕竟只占东线人马的三分之一左右。辎重的不断损失影响着王帐外围的战斗力。人马的损失在移动中一时点不清数量,等他们逃到东面的泽洛山中宿营时终于做了一次清点,这才发现王帐骑兵以外的骑兵竟已失去了小一半。众首领细细回忆,想起每次短兵相接时都会听到汉人骑兵的招降之语。他们没当回事,想不到七八场小仗打下来,这些招降的话竟然顺着饥饿的肚皮流进了先零逃兵的心里。
尤非大发雷霆,把领兵的几个首领一起叫到帐前吃了一顿鞭子。
泽洛山腰的坡地上,残雪掩不住浅草带来的春意。营地的火堆前却跪立着几个赤着上身,背上血痕斑斑的先零牧豪。尤非叹了一气,手执羊头权杖缓缓坐在一截歪倒的树干上,半晌方开口道:“孟珏,你可有什么话说?”
孟珏微微转眸,一时不知尤非问话是何意。难道尤非参透了他以游徙为借口,疏散牧民,分流先零外围骑兵的用意?他简单回道:“我最多给大王出出主意。大王按族规惩戒几位首领,孟珏无话可说。”
“我不要听你这些虚的。骑兵逃了这么多,我们应付汉军难道还用周旋游徙的法子吗?总该打几场胜仗振奋一下我先零的士气。”
“是啊,我们不能总是还没打俩下就游动。”
“羌人打仗靠的是一股子血劲,现在没了这股子劲,能不出逃兵吗?”
跪在草地上的首领立刻附和起来。
尤非喝道:“没问你们,问的是孟珏。”
孟珏微微沉吟,道:“我以为我们以游徙之法拖住汉军并不只是为了我们这一支,更是为了拖住汉军,让西线的跖勒王子能顺利把女人送出关外。先零虽然分成三支,打的却是同一仗。”
尤非低眉沉默了一会儿,道:“可是直到现在也没有收到老二送来的鹰信。难道我们一直这么跟汉人躲躲藏藏?”
孟珏看了一眼尤非,扶肩行礼道:“从西边的荒泽去西域,路途遥远气候多变。敢请大王再忍耐几日。我已让号吾时时刻刻盯着天上的信鹰。跖勒王子那边的消息应该就快到了。”
“好,再等几日。”尤非叹了口气,又忽然抬目看了一眼孟珏,“你对先零的女人倒真是爱护。”
“我是大夫,自然关心病人的安危。”
“就只是病人?”
“……云歌是我的师妹。她若出了差池,只怕小王的心也定不下来……”
尤非的眼中薄有疑色缭绕,却又忽然被疲惫之色所代替了,“嗯,不说了,不说了。都睡觉。明天还不知要被谷外那些狼崽子一般咬着不放的汉人赶到哪里去。”
春夜地气仍寒,山腰上的风更是刺肤彻骨。
孟珏在一个将熄的火堆边与一队先零骑兵一起裹衣而眠。如果不是他小时那段为丐的经历,还真没法和这些生于冰雪长于马背的羌人一起行军。然而多日的山岭奔波,短兵相接,食不果腹也已改变了他一向清雅高洁的外形,代之以青胡茬素束发以及粗砺的毛毡衣。
他翻了一个身,唇间翻过一个无声的名字,眼皮却因疲惫动也未动。微弱的月光下,一双手轻轻推了他一下。
孟珏惊醒,手也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剑,却看到号武清亮的眸子暗闪在墨一般的夜色中。
孟珏微怔了一瞬,立即低声问道:“鹰信来了?”
号吾点头,从怀中拿出一片布帛交给孟珏。
“快,去那边给我燃一个火把过来。”孟珏一边展开那布帛,一边轻声吩咐号吾。
火光移近了,孟珏只看了一眼布帛上的字,方才梦中压在唇间的那个名字便冲出口来,“云歌……”
尤非被从帐中唤醒时,天已微明。各牧豪已经聚集在他的临时小帐前,个个都是面色凝重。看见盏婼扶着尤非出帐,各牧豪立即扶肩跪拜。
“事情我已听说,”尤非拧着眉心道,“大儿跖勒在突澈湖一带遭到汉军突袭与女人们走散了。”尤非深叹一声,“大家都说说,准备怎么办?”
“突澈湖已经是西边那片荒泽的入口,说不定女人们已经入了那块荒泽……”
“没有护卫和实物,即使入了那片荒泽,躲开了汉军,女人们恐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