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支曲(230)

作者:小重峦

“是啊,各帐的牧人十几天前就开始修整羊群,把老弱的羊都宰杀了,制了皮子送到那个汉人的手里……”

“你说那个半汉半羌的,染姜公主的那个儿子?”

“除了他还能是谁?听说他在汉人那里生意做得很大,门路很广,可以将我们羌人的皮子送到汉人专门贩皮子的集散地去。”

“怪不得今年收的皮子比往年多,连毡毯也收得比往年多。”

“这么说大王现在很相信他了?”

“那倒也未必。听说他自己仍旧不能离开族中,咱们送出去换粮食的人只是拿着他的书信和信物去找他在汉地的帮派而已……哎—那是哪个帐子的牧狗?”随着说话人跳跃的语句,众人都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一只黑毛短鬃的牧羊狗正将两只前爪奋力趴在一辆载着毡毯的大车上。大车滚滚向前,将那黑狗的爪子拨向一边。那狗却锲而不舍地一遍遍将前腿搭上车壁,同时大声地地吠叫起来。

“哪个帐子的狗,还不快点叫回去。”一名开道的骑兵察觉,随即扭头喝道。

“是……是……”一个穿着灰衣的羌民惶惶地跑了出来,左拉右拽要将那狗牵回去。谁知那黑狗却固执地与主人较着力,前腿依旧急切地蹬踏着那大车。莫不是那车轮上粘了羊粪?正当在场的人都心生疑窦之时,那黑狗忽然皱鼻打了个喷嚏,而后低着头一溜烟跑了。

“哎—又要野到哪里去啊?”那灰衣羌人追着自家的狗也跑了。围观的人哄笑起来。

“你们几个,自家的帐子拆好了没有?羊都数清报过了吗?”开道骑兵的头领此时也转马过来,高高喝道。方才闲话的几个人不敢怠慢,各自低头小跑着走了。

车队辘辘向北,朝着先零营地的西北出口而去。刚才被那黑狗追咬的大车中,传出一声弱不可闻的吁气之声。云歌平趴在车底,还在惊魂未定中。昨晚时间仓促,孟珏只来得及将出营地的方法,走车的路线,照应的人细细说完一遍,缤祝就回到了花帐。孟珏未再久留告辞离去,而她则惶惶地一夜乱梦。

所幸今天早晨一切顺利,她按照孟珏所说,一早就去了节若姑姑的帐中。节若见了她什么也没说,只拿出一套族中粗使侍女的衣服让她换了,又涂了黄粉和羊血在她的脸上,然后便带着她去了马圈附近的仓帐。仓帐外的空地上,六辆大车已经装车完毕,车夫皆已换成汉人装束。节若就是来给那几个押运货物的车夫行祭神饯行之仪的。这是羌族每次出货前的规矩,祈求上天保佑远行的人早日平安归来。节若以香柏熏身后,便开始跳避邪舞。云歌手捧香柏枝,低头候在一旁。

跳完辟邪舞,孟珏忽然带着号吾来到了仓帐外的空地上。云歌按约定装作没看见他,却尖着耳朵听孟珏跟那车队的头领岸良在交代着出羌之后的种种事宜。原来这次所走的路,乃是穿越大榆谷北边的唐述山东段,从北麓的青浊山口入山,再从南麓的饶屏山口出,而后经氏安河到令居西南附近。云歌不知道这条路线,但是知道并非那晚骥昆告诉她的密道。看来孟珏已经获得了族中的信任,获知了先零掌握的其他密道。

交代完毕之后,节若将云歌留在原地收拾打扫,自己则引着孟珏和几个车夫去帐中饮壮行的咂咂酒。孟珏举步欲行,却忽然转身扫视了一眼,似在验看那几辆大车。然而他的眼睛划过云歌时,却缓缓停住,眼中微有笑意似有鼓励却又似压着千言万语。云歌恍惚了一下,忽又想起自己一脸羊血,此时正是个可笑的模样。他却在一瞬间已被那六个车夫拥进帐中去了。

众人离开后,云歌找到事先告知的大车,转到车后,摸到机巧拖出后拦板。那后拦板与车厢底部邻后缘的一块木板相连,故而拖出后拦板的同时也拉开了车厢的一条——一个可容藏身的空间立时露了出来,里边垫有毡布,似是为了减缓行车时撞击四壁。另有一个小包袱,里边裹着一些给她充饥的干粮,一个水囊,一个粗布缝制的小囊,还有染姜留给孟珏的那柄匕首。云歌静了一瞬,拿起那柄匕首放入怀中,又将那布囊凑近鼻端,一股强烈的辛香之气刺鼻而来。

孟珏昨晚曾这样向她解释——“先零车队此行是要扮作汉人商队,通过他们的秘密贸易孔道进入汉地。这几辆货车皆是从汉族商人那里劫来的。而一般的汉式货车都会有此等机巧,用来藏匿贵重之物或是应急时的武器。你身材娇小,方可隐身其中,若是男子只怕还做不到。记住,是第二辆皮货车。”

云歌虽然清楚记得孟珏的嘱咐,却被车上生皮子的腥气熏得昏天暗地。她思忖着,这些车既然都是从汉人那里劫来的,构造便有可能相同,为什么非要隐在这一辆中呢?云歌验看了一下另外几辆车,果然发现有一辆载着毡毯的大车也适合藏匿。于是她自做主张将那垫衬的毡布移入另一辆大车的底部,而后缩身进入那隐蔽的空间,又从里边将那相连的盖板和拦板从里边拉上。不久那些车夫吃完了壮行的咂酒,回到车前,在羊皮鼓声中喝动牛车,踏上了易货的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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