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支曲(219)
帐中沉默了片刻,似乎帐中的三人都在冥思苦想。忽听烧当王琢崇道,“米擒,你姐姐能不能给那汉官义渠吹吹耳边风?”
“大王的意思是……”
“既是款待我们羌人,那汉人就该用我们草原上招待英雄的领羊宴招待先零的酋豪。”
“这倒不难,我姐姐是义渠的爱妾,这个建议也十分合理。只是大王到底要……”
“只要能促成这领羊宴。到时,我们只需让汉人将那羊头放置错误,便会激起先零酋豪的怨恨之意,局面一定会乱到难以收拾的地步。”
“大王的主意真是妙。”昔葛和米擒齐声赞道。三人又低声谋划了许久,米擒领了命,出帐又趁着夜色离开了。
丽史没有再尾随那深夜来访的米擒。她依旧缩在帐外的阴影中,思忖着刚才听到的阴谋。这领羊宴是西羌草原上的第一大宴,是迎接得胜回族的勇士的盛宴。然而领羊宴同时也是羌人与族中先人通灵,拜谢天神护佑的仪宴,故而讲究颇多——一般要搭木台三层,酒水置于底层,飨食置于第二层,顶层则是一只烤制的整羊。然而因为羊是羌人的灵物,所以羊头不做烘烤保持原状,置于分割好的烤肉前,使羊体仍保持完整的形制。但是羊头的朝向分外重要,一定要朝前望,不可向后望,且一定要朝向西天之向,因为羌人认为天神居住在西天的神山中。若摆错了方向,便会招来灭族之灾。如果那个汉臣义渠安国因为不谙羌人的礼俗或是被人诱导摆放错误的话,必然会引起先零酋豪们的怨怒,本已紧张的汉羌关系只怕会雪上加霜。
丽史微微吸了一口冷气,琢磨着怎样才能这消息送出去。
忽听帐内烧当王琢崇又问道:“杨玉最近有什么动向?”
昔葛回道:“前一阵子他派人从丽史那里取走了给他儿子做的一双云鞋,还送来了一个侍女。”
“哼……”琢崇冷笑一声,“这个杨玉娶了我们烧当的公主做大妃,却还惦记着要娶尤非的女儿。”他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道,“如果让先零的两位大酋豪联了姻,我们瓦解羌族第一大部落并取而代之的目标会延迟很多年才能实现。”
“大王有什么要属下做的吗?”
“不是我让你做,”琢崇意味深长地道,“是婢桑公主要你去除掉她的眼中刺。”
“是。……呃……若是以后尤非追问起他女儿的事情,怎么办?我们虽想取代先零,凭我们现在的族力,还不能与他们公开为敌。”
琢崇“哼”了一声,“我当时留丽史在族中,其实就是为了留一个秘密的人质在手里。因为我们凑巧是她的救命恩人,到底她在这里是质是客,我们向尤非解释时就是件可进可退的事情。杨玉来族中时,我本想支开她。想不到她却救了杨玉的儿子,还令杨玉对她动了心……丽史是不能再留了,绝不能让先零内部联姻。我们到时顺势推给汉人就行了。尤非会接受这个解释的……我弟弟琢吾不就是被汉人误杀的吗?……”琢崇的声音中透出痛意,继而狠道,“所以你要趁她出营地时出手……务必要做的像是汉人干的……”
“是。”昔葛也领了命出帐向西而去。
昔葛身后毡帐的月影中,丽史将手覆在自己的口上,那一双美丽的褐金色的眼眸却在夜的羽翼下闪着镇静的光。她从未学过武功,却从她母亲那里受过汉式的教育,知道险恶之事当机能断方有转机。从眼下的情况来看,栖身的那个毡帐是回不去了,只能逃。而要逃,越早越好。
丽史很快摸到烧当的厨帐中拿了些饼子揣进怀中,而后又潜入马厩中偷了一匹马。月落星暗,正是黎明来临前最为沉黑的时分。她用在马厩里发现的一件旧衣裳将那马的眼睛遮住,一路牵着,竟悄悄地绕过了烧当巡逻的侍卫。
天幕微蓝之时,丽史终于走出了烧当守卫耳目所能及的范围。她爬上马背,向着东面的山岗驰马而去。经过一个上午的疾驰,她终于在中午时分进入了那片叫鹿秋岭的山岭。翻过这片山岭,再沿着河走,就能回到先零的领地大榆谷地。这一路虽然颠簸却并不十分漫长。在烧当的这两年中,是恪守人质约定的想法束缚了她,所以她一直没有想过逃回先零去。然而眼前的阴谋已经扯断了她的信条,使她决心踏上这归族的路途。丽史虽然不会武功,却从来也不是娇生惯养的。依着山势,她或骑或牵渐渐爬上了鹿秋岭。有一段山势颇为陡峭,带着马儿攀爬反成了累赘。丽史便将马儿策入林中,由着它四下跑去了。
攀上鹿秋崖已是下午时分。丽史气喘吁吁,寻了一处崖石坐下来,干干啃着从烧当带出来的饼子。几只山中的林鸟落在她周围,丽史便将掉落的饼屑丢给它们。那些鸟雀愈发胆大,在她周围越聚越近。丽史小心翼翼地吃着饼子,生怕一个动作猛了惊飞了那些小鸟。吃着吃着,她周围的所有的鸟雀陡然展翅惊飞而去。丽史还在纳闷,眼前却是银光一闪,两条套锁所已经如吐信的银蛇般缠到了她身上。那马锁很快便被双双拉紧,将她锁在原地不得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