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支曲(196)
众人再次席地坐下,等待着四对人儿的歌舞。
棠蚕公主已定了亲,而跖勒又是明日的新郎,二人便客客气气地合唱了一支《节令歌》。节若在讲述羌族习俗时曾告诉过云歌,羌族的历法与汉人不同,将一年分为十个月而不是十二个月。云歌此时细细听去,两人果然从一月唱到十月。十月已是漫天飞雪,俨然是汉人腊月的景象了。
依娜公主和绒牒王子似是青梅竹马的恋人,进行了一个需要高度默契的长鞭表演。依娜公主将点燃的五盏火灯分别置于头顶和展开的手臂上,绒牒王子退到十步之外挥动长鞭。众人只闻鞭声霹雷只见鞭影闪动,伊娜头顶和手臂上的火灯已摇摇灭去。而依娜公主却稳稳而立毫发未伤。众人喝彩连连。云歌也后悔只叫了三哥和丽史,真应该把善使长鞭的阿竹也叫上啊。
接下来便是霍曜和丽史。身着玉色衣袍的二人走到河曲坪的中央,霍曜不知何时已从节若那里讨回了自己的半幅银狼面具握在手中,丽史手中却拿着一把圆箱直柄的四弦琵琶。两人四目相投微一颔首,丽史随即拨转琴弦,轻轻唱起: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
远托异国兮乌孙王。
穹庐为室兮毡为墙,
以肉为食兮酪为浆。
居常土思兮心内伤,
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她唱的正是她和骥昆的外婆细君公主出嫁乌孙后所作的《悲秋歌》。丽史的声音清越高渺,和羌族女子叠颤多转的歌风并不相同,却也比汉族女子的音域要高阔,十分适合表现这首女子思乡的歌曲。云歌开始时有些担心这首悲戚的汉人歌曲会有些不适合花夜的气氛,却见众人都是屏息凝神静静聆听。她低头想了想,想起羌族的习俗原就是要哭嫁的,不哭的新娘是要被取笑的。而丽史的歌唱哀而不怨,正合此意。
一旁的霍曜却已将银狼面具覆于面上,随着丽史的歌声舞起刀来。云歌从未见过哥哥舞蹈,但是她见过哥哥的刀法,此刻见他时而将刀法的刚劲藏于琵琶凌厉的拨转间,时而以纷繁的刀式与琵琶的疏密变化相合。而当琵琶的弦声柔转凝结在丽史的指尖时,他旖旎的刀锋也蓄势辗转。霍曜的刀舞应和的并非《悲秋歌》中的女儿家的词作,而是曲调中的婉转悲怆。一舍一取间却仍然让人有珠联璧合之感。
《悲秋歌》不长,众人正觉得那忧愁暗戚随着歌声荡于心间时,两人却已悠悠收了琵琶和钢刀,走到一处并肩而立对着众人谢礼了。而后霍曜挽住丽史的手,向河曲坪外步去。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是要选择脱离花队的舞蹈到河曲坪外的幽静之处去了。众人哪里肯依。男子们喝闹着让二人止步,女子们却已丢出一条条织锦。一时间丝影横斜,丽史和霍曜被织入了绣阵中,无法移步。云歌眼见三哥脸上不耐的表情已经掩不住了,知道这先后两次的对歌对舞实在已是到了三哥孤冷性子的极限。她站起身,想要圆场帮三哥挡挡局面,身旁却有一个清脆芳烈的声音先她而出道:“丽史姐姐,只要你讲讲你们是怎么定的情,我们就放你们走。”能说出这话的自然是阿丽雅,作为明日的王子妃,她的话多少有些号令的分量。而她的“刁难”也颇合此情此景。于是随着一片莺声燕语的应诺,那锦带织成的绣阵骤然撤去。
霍曜侧头看了一眼丽史,见她朝他微微点头示意他不必担心,方转身走出了众人的包围。云歌看在眼中,感慨万千——终于有这么一个人让三哥学会顾念别人的感受了,哥哥那孤傲的心终是有了归宿。阿丽雅的目光则随着霍曜超拔的身躯落入篝火外的暗夜中,而后她低头微叹,如一只傲娇的春花在烈阳下感到无能为力的折服与心醉一般。
半晌,她抬起头来,对着丽史道:“姐姐就从与我在乌修崖下分离讲起吧。曜哥哥将我送回族地后,又回楼薄去找了姐姐吗?”
丽史微微而笑,如空谷幽兰在月夜下漫出沁人的香气。刚才众人都被她的歌声所醉,此刻方才匀出心神打量离族重返的她。她已不再做羌人妆扮,却也并非全然汉人装束——素纱中单之外罩着一件玉色的衫子,一头乌发用素丝绦低绾着一个垂髻。无钗无镮,说不出的清雅高华,再细看又有一条黑色貂绒的饰带额顶轻绕,没入耳后的发中,为她的清雅点染了一丝域外的风情。
丽史的那一双褐金色的眸子此时已越出众人,绛唇微启,将那寒天雪地中的一幕幕娓娓道来。
那时,霍曜的确是回了楼薄,却并非在送阿丽雅回罕之后,而是在将她带上乌修崖上的洞中为她清血之时。其实早在於菟舞的那个风雪之夜,霍曜便送过丽史一程,只不过只送到了楼薄石寨的门口,丽史便请求他止住马骑,因为她在此处是为人质,担心领一个陌生人回寨子会引得部落中人起怨生疑。霍曜冷冷听着她的解释和道谢,始终沉默不语,末了只问了一句:“你想带你弟弟离开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