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支曲(174)
“大哥最好别把话说得那么绝……”跖勒的面色阴沉下来。
云歌见他二人忽然在自己面前剑剑拔弩张,暗暗有些惊讶。然而片刻之后,她忽然理解了方才骥昆说的话——看来跖勒有来自族中的压力,让他弃掉阿丽雅。而他让自己去陪阿丽雅过喜,实则是在求骥昆在此事上相助于他。
“我听阿丽雅说过,她与跖勒王子的婚姻是她父王在世时与尤非大王歃血世盟所结,蒙天神庇佑。”云歌忽然笑着道。
跖隆一时语塞。跖勒却如微风拂面一般道,“云歌说的是。这婚事蒙天神庇佑。”
“你就是达穆尔说的那个汉族女人?”跖隆眯起一双寒目打量了一眼云歌,低低“哼”了一声,却未再多言转身而去。
跖勒皱眉目送跖隆远去,转身对云歌道,“多谢你刚才的话。”他此时的语气比起在大坪子和路上时忽然客气了许多,却仍然是一副命令的口吻,“阿丽雅现在花帐中,她自离开罕羌便滴水未进。你现在就随节若姑姑去花帐吧。”
云歌惦记着阿丽雅,点了点头。
节若走上来,向云歌行了个礼,引着她逶迤穿行过营地,来到一座红色的毡帐前。正要进去,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云歌……”是骥昆的声音。
“哎呦,小王,这是过喜,未婚的男子不好这么随意就出现在花帐周围的。”节若责怪道。
骥昆并不理会,轻轻拉过云歌,似乎是在验看她可有受什么委屈,看着看着注意到她的辫发和和那牡丹形纹的衣衫,眼中又绽出笑意来。
云歌避过他的眼光,问道,“你父王怎么说?”
“父王说会亲自审问孟珏。”
云歌想不明白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节若却已唠叨着把骥昆向远处推去。云歌在帐口呆立了一瞬,挑帘向帐中而去。
花帐似是专门的女帐,既不像罕羌的迎客帐宫那般用先人的故事做装饰题材,也不似骥昆的帐中多有玄底的金兽战羊做装饰,而是繁花满绣,从毡毯移上帐柱,又飞上天棚,再落入帷幔间。
阿丽雅跪坐在帐中心,已将来时的盛装换下,穿着一身素红纱衣,似是羌人的中单。她头顶原来满叉的彩羽花翎也已摘下,只留着几只固定头发的金簪。几个年长的族中妇人跪坐环绕,正在一起低低念着什么经谣。她们身旁的毡毯上有两三只盛有食物的铜盘,依稀看得到泼翻推散的痕迹。
阿丽雅垂目而坐,两腮已在一日之内消瘦下去。云歌想要唤她一声,一张口却变成了一声微微的呜咽。阿丽雅微微抬目,见是云歌,眼中如死水微澜般忽然荡起一种光晕。
“都退下。”阿丽雅忽然吩咐围坐的先零妇人。见她们并没有听令的意思,她便迅速从头上拔下一只金簪,将那锋利的簪尖抵在颈上,又重复了一遍,“都退下。出帐去。”
那些妇人面面相觑,终于迟疑着站起身来。
云歌忙道:“我奉跖勒王子之名,来为王子妃陪夜过喜。你们都下去吧。”
那些妇人终于一一退出帐去。云歌在在阿丽雅的面前跪坐而下,又将她的一双手拢入自己的手中。
“云歌……”阿丽雅只说了两个字,泪水已经顺着她的美丽的面颊潸潸而下,“我在找你,一直在找你,却怎么也找不到你。”她呓语般地道,“答应我一件事……答应我一件事……”
“好。好。”云歌忙应她道。
“不要告诉你哥哥我的事情,永远不要告诉他。”她望着云歌,眼中是一种折断花枝的残酷与决绝。看云歌没有说话,她跪起身,伸手抓住她的双臂道,“答应我。”
云歌点了点头。她明白当女子的痴情被世事波折无情拨弄之后,唯一还想守住的不过是一点点小小的矜持而已。阿丽雅见她点头,慢慢跪坐回原处,眸子又慢慢沉入一片死水之中。
云歌却扶住她的双肩,摇了摇道:“振作起来。振作起来。你不问问你现在的处境吗?汉军已经和平进驻罕部落周围,罕羌已与汉朝修好。可是先零也十分生气,如果他们现在悔婚,你的处境……你恐怕会有麻烦……”
阿丽雅恍然笑道:“……既然不能与自己心中所属之人在一起,嫁于他人或是被弃路旁甚至死去又有什么不同……”
云歌忆起丙汐也曾说过相似的话,一时心沉似铅。然而她甩了甩头不让这绝望萎靡的情绪影响到自己。沉默了一刻,她忽然用两手扶住阿丽雅的双肩用力一耸,道:“听我说,丽史姐姐还有我三哥会来参加你和跖勒的婚礼。阿丽雅,你想让他们看到你萎靡不堪形容憔悴的模样吗?”云歌说罢咬住自己颤抖的嘴唇。她说的是诳语,也明白这话有多残忍。然而残忍的话可能是娇弱的心灵上致命的打击,却也可能在骄傲的心灵上激出倔强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