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支曲(170)
骥昆开步向帐内走去,回头看见云歌还站在那里发愣,又回身拉住她的手臂,一掀帐帘将她带入大帐中。
云歌被他一路引马强行带到这里,原有些恼,现在又被他拽入帐宫中,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气急嚷道:“放开我……放开我……你以前不是这样的……骥昆,我还不知道你原来是这么野蛮的一个人……”
她气急败坏嚷得口不择言,他却停也未停继续拖着她往帐中深处走去。大帐中灯火通明,挂着勾金错银的华美绣毡,铺着整张的动物毛皮拼接的地毯,还有雕着动物纹样的银杯铜皿。云歌无心看这些,还在挣扎不休,却已被骥昆拖至帐底。那里有一只敝旧的汉式盝顶朱漆木箱。他又沉默着把她按坐在那木箱之上。
“你……你要干什么。”云歌注意到帐中空空,想起他方才已把人都吩咐出去了,忽然莫名地紧张起来。她挣扎着站起身,却被他压住肩膀又按了回去。他褐金色的眼睛也向她迫近过来,带着薄薄的怒意注视着她。云歌被震住,一时停止了挣扎没有说话。
如此僵持了一会儿,骥昆忽然松开手,后退了一步,单腿跪下右手扶肩向她行了一个羌人大礼。
“你……你这是干什么?”
“我想了一个下午,觉得如果要你重新信任我,就必须请求你原谅我之前的隐瞒,而且我保证,从今以后也绝不再向你隐瞒任何事情。”他依旧单腿跪地,只仰起头道。
云歌愣在那里。其实春末与他同行中羌时,她便知道骥昆对自己的身份有所掩蔽。然而她思量他们本就是陌路相识,又隔着不同的民族与迫近的战事,这点隐瞒本也无可厚非,更何况他一路帮她,她实在不能责怪他什么。
“没……没有……我并没有介意你那时没有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云歌低声道,“你……你起来吧。”
“不。你介意的。”骥昆很肯定地道,“你对我已有所戒备,我从你的表情里看得出来。”他停了停,又道,“云歌,我不喜欢看你笑着讨好我的样子,倒宁可你大着胆子骂我,就像刚才一样。”
骥昆的话令云歌忽然想起他们上次分别时的情景,又让她有一种陷入泽潭般的惆怅,一时不知该该怎样回答他。
骥昆看了看她,也沉默了片刻,道:“这个朱漆木箱,是我母亲在世时用来盛装衣物的。我九岁时,她因病过世。父王将她的东西都烧掉了。我却从那烈火中将这只木箱拖出,一路拖到我的帐中。”
云歌俯身而望,果见那木箱上一片被火舌燎过的黑色。她慌忙站起身来。
骥昆却起身将她按回原处,而后退步,继续道,“我们的时间不多,我只是要你知道,我下边所说皆是对着我母亲的遗物而言,没有半点隐瞒。”
云歌微微动容,却没说什么,只静静看着他。
“我是先零羌酋豪尤非的第四子。我的羌族名字叫跖库儿,我的汉族名字叫骥昆,是母亲给我取的。而我的母亲名叫少夫,是汉朝和亲的细君公主与乌孙王军须靡所生。”
云歌心中一震——人们都记得文韬武略不让须眉的解忧公主,却渐渐将美貌多才却也纤弱易折的细君公主忘在了脑后,更还有谁记得她转嫁军须靡之后生下的那个女儿。骥昆说他有四分之一的汉族血统,却原来这四分之一是汉室皇族的血统。而他那琥珀色的眸子又是来自乌孙的王族。
“我母亲除我之外还生有一个女儿,就是你从杨玉帐中救出的丽史公主。”骥昆说到这里,原本因提到母亲而暗沉的眼眸中,又闪出光芒,“姐姐很喜欢你。”
“我……我是因为三哥的缘故……”云歌不敢居功,想了想又问道,“丽史姐姐知道我与你认识?”
“当然。”骥昆笑了一下,“因为玄骆……也因为你颈上那串色无。”
“……怪不得她一见我就直接问我跖库儿可好。原来她那时就知道了。”
“我却在那晚,你在鲜海旁说出你三哥的名字时,就已经知道你是谁了。但是我没有说破,原来打算接狼彦伯伯回羌后再去西域找你时,能给你一个惊喜。”
“狼彦……”云歌不自觉沉了下眸子,想起正是借着骥昆告诉过她的狼彦的私事,她才侥幸通过了余拔太的盘问。
骥昆见她低头沉思,忙道:“狼彦伯伯去匈奴王庭的确是想说服匈奴人与羌人一起对抗汉朝。但是因为他的性格狂傲不羁,并未赢得匈奴人的好感,反而得罪了匈奴人,将他关在了范夫人城。而我去接他,也只是尽一份弟子和友人的情谊,并没有任何去与匈奴人修好结盟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