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支曲(142)

作者:小重峦

定是雕库体力不支,还没逃远就跌落马下了。

云歌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把俯卧在地的雕库翻过身来,却见他面色灰沉,双目紧闭。云歌才欢愉过来的心又是一沉。她又将雕库翻过背去,撑开那衣衫上的破处探看昨日的那处镖伤。果见那伤口此时肿得如同小孩的唇口一般。是自己大意了——江湖刀客的镖刃上怎么会不沾毒,他们要的不正是雕库的命吗?现在想来,这镖上涂的定是西域的锁喉草。她以前只听三哥提起过。那不是西域诸毒中最凶的,却是最狡诈的一种。初染往往毫无征兆,会在血中潜伏许多时辰,待到发作时,便会在喉部形成血块堵塞气管窒息而死。潜伏期因人而易,越是年轻力壮的年轻人潜伏期越长,往往发现时已无药可救。

云歌倒吸了一口冷气,搭手在雕库的腕上探他的脉息,果然探到一丝邪乱的脉动。云歌定了定神,从袖中摸出护心丹就着河水送入雕库的口中。这救命的护心丹只能兑出几个时辰,却不可能解毒。想起已经长眠在忽图河边的卫律炎,云歌的手脚忽然有些发凉。不!罕羌应该已经不远了。这一次她绝不再让生命从她的手间溜走。云歌转身掬了河水撩在头脸之上,又从怀中掏出树莓匆匆咽下。之后,她给马饮了水,又拽过辔头将玉骢马拉低,卧在河岸上。借着食过树莓后恢复的一点点气力,她把雕库重又拖上马背,而后自己也一跨上了马鞍。青骢马似乎知人心意似的,挣扎起健阔的四腿,摇摇站起身来,又抖了抖饮水沾湿的鬃毛,仰天嘶鸣了一声。云歌扬鞭甩了一个脆响,玉骢马载着两人沿着忽图河岸向前而去。

密林,沙地,草丘交错着向后跳跃而去,河岸上时湿时干的腥土被马蹄踏碎了,飞溅上身来。云歌闷头打着马,一任疾风撩乱了她头顶的发髻。才在马上跑了一个时辰,日头忽然就微微偏了西,她这才意识到昨日太累睡得太沉,今晨醒来之时已晚过平常。她和时间的赛跑竟已输了两三个时辰了。云歌愈发心急起来,扬鞭策马,惊起一片河蛙乱鸣。

越往上游走,忽图河的水势越舒缓起来,河水也渐渐清浅,看得清河底的卵石。云歌又在马上跑了一个时辰,果然见到河水分为了两支。她在河滩上勒住马,一时不知该走哪一条。若按雕库的说法,罕羌之地当是顺右支而下,然而雕库告诉她的真是实话吗?云歌拨转马头向左而去。已经跑的通体淌汗的青骢马喷了一个响鼻,抖了抖耳朵,终于趟过浅浅的河床,沿着左支的河岸向前跑去。两条河道开始还有些纠结,渐渐分淌而去。

左支的河道不久便融入另一条河道中。云歌想起雕库说的左支会归回湟水的话,一时也没有在意,只沿着那河岸又向前驰去。落日的辉光中,大河对岸的山岗之上忽然隐约晃出一队羌人马骑,所幸隔着河道也不足为惧。她继续奋力策马向前而去。

跑着跑着,玉骢马载着云歌和雕库忽然驰入一片广袤的草丘。云歌在马上引颈眺望,觉得自己就要看到罕部落的羊群和毡帐了。然而那翠色却一路广袤下去,在山丘上下翻滚着,怎么也望不到头。日头已然西沉,云歌怀疑起自己来,却又怀疑起自己的怀疑,到底还是没有停了手中的马鞭,心中只期待着越过这个草丘便会是罕羌的营地了。

夜色终于点点瑟瑟地落下来,云歌在驰上又一座草丘后收住缰绳,望着前方无尽的墨色,终于承认自己是选错了路了。

“为什么骗我?”云歌一掌击向雕库的背上,又转手搂在马颈上呜咽起来,“为什么这次又不是骗我?”

雕库伏在马背上静而无声,宛若一片寂寥的秋叶。云歌强止了呜咽,掉转马头,沿着来路向回奔驰而去。落日前抵罕的军令已然不可能完成了,然而她却还是要把命悬一线的雕库送回族中。她自认不可能从这里寻路到罕羌,只能回到忽图河的分支处再重新沿右支溯水而上。

回去的河路在暗夜中全然不是了白日里的模样。若不是滔滔水声,云歌简直要疑心自己又走错了路了。她正心急火燎地颠簸在一丘丘草坡之间,忽然隐隐听到一片铺天盖地的密集之声正由远而近。云歌急忙勒住马,四顾之下却未见任何人形魅影。那密集之声却是越来越近,在她的身旁忽然响得擂鼓一般,又忽而转小,向她的身后远离而去。竟是受惊迁徙的河蛙群。前边必有什么惊雷一般的势动。云歌远远而眺,果见前方的天幕焖烧出一片深红的火色。她急忙放慢马速,转上一处高岗,沿着河岸的断崖向着那火光缓缓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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