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支曲(124)
羌人头领来回过头来,扫了一眼棚车,眼睛穿过车窗,落在云歌身上,握着马鞭的手一抬,“这辆呢?”
“这辆车里是我家的少公子,还有少公子的伯父。”卫律彦答道。
羌人头领一声冷哼,“怎么不下车?还要我们用刀赶下车来吗?”
“伯父染疾,少公子在车中照料。”
那羌人头领不耐烦道,“没病的下来答话。”
卫律彦浓眉微拧,朝云歌暗暗点了个头。云歌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襟,跳下车来。
羌人首领策马绕着云歌转了两转,忽然仰头大笑道,“汉朝没人了吗?你这么个瘦小的身骨也敢走这条道。”环圈而列的羌兵也在马上随着他阴阳怪气地大笑起来。
云歌原有几分惴惴,被他们这一笑倒添了胆气,气呼呼地答道,“就是因为没人敢走,利润才高啊。”
那羌人头领闻言笑得更厉害了,“你们既是去西域,怎么不走你们汉人的官道,却走到羌地来了。再说假话,先拿你开刀。”他说话间已变了脸色,手臂一展,手中铁叉已经划到了云歌眼前。
卫律彦一个闪身,挡在云歌前边。
云歌咬了咬下唇,慢慢拉开卫律彦,道,“没说假话啊。普通的商人只知道河西一条路,我们云家之所以生意比别家做得大,靠的就是河西和羌地两条线啊。”
“的确有汉商借走我羌人之地。”那羌人头领冷哼了一声,“不过谁知你们是不是汉人的细作。我听说药材要出汉人关卡,非得有特殊的通牒。你们有吗?”
卫律彦从怀中掏出一册文书,上前递过。那羌族头领在马背上随意翻了翻,丢与身旁那个年轻的羌人,“余拔太,你瞧瞧。”
余拔太接住文书,翻开之后,一目十行,似乎阅读汉文很流畅的样子。他看完之后盯着云歌问道,“这文书上说你们要出玉门关,玉门关在汉朝的官道上,你们分明是在狡辩。”
云歌低头摇首,轻叹一声,“河西官道的这四郡,往年都是好走的,今年战事纷纷,我们哪里还敢走?“
余拔太冷笑道,“汉人的官道不好走,这羌地难道就好走?你们是不是也太小看羌人了?”
云歌一时语塞。若有羌人发的通牒,赵将军一定会在他们出发前弄一份来。可是羌人原是分散的部落,并无统一的首领,就是打仗也不过靠的是互送质子和临时联姻。哪会像汉人一样,有统发的文牒。不走官道容易说明,为何要走羌道只能是靠他们自己辩白。昨日简泓和卫律彦将详细计划告诉她时,也曾为这一点犯难。然而形势所逼,便是没有成熟的策略,他们也得趟这个险。想不到怕什么来什么,果然就被问到了这个问题。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云歌一急之下,最先想到什么就赶紧说了出来,免得无语而答露出心虚。说完又发现这是《货殖列传》中的句子,这些羌人如何听得懂。
不料余拔太听罢,微微点头道,“汉商重利,为钱犯险。”他说着忽然大笑起来,转头对那羌人首领道,“勺狄大哥,他们大概以为我们的人都压到龙支一带去了,以为溜进了河湟腹地反会安全。却不料还是被我们抓到了。”
云歌做出被猜中的样子,脸上愤愤然不作声,心下却诧异汉文化在羌地的散播远比她想像的还要远些。
那羌人首领勺狄却皱眉道,“这里往东不远便是先零攻城人马的营地,你们怎么穿得过来?”
云歌才险答过了两关,又一个棘手的问题来了,心智一时有些不济。
身旁的卫律彦见状忙道,“是贵部落的牧人在你们的防线上给我们开了一条小缝。”
勺狄举刀指着卫律彦道,“不要以为你生了胡人的模样,我便会信你的话。我看你们分明是细作。”
卫律彦垂目做出恭谦的样子,缓缓道,“胡人,羌人,汉人,人虽各貌,却都需要交换东西过日子。我家公子送了几匹丝绸,你们的牧人便以通路回报,也是各有所值。”
勺狄一时未言。羌人结盟开战以来,之所以能和汉军抗衡,甚至攻城掠地,除了依靠天然的骑兵优势,还有一点就是依靠他们的牧人皆兵策略。除了受各部落首领编制的那些骑兵,一般的牧人也是半兵半民,参与防御警戒甚至出击,这才能形成较长的攻防线。这样的策略对于动员战力虽颇为有效,但对于单个牧人的约束力却是有限的,要在上边划出一条口子是极有可能的事情。而汉羌开战以来,河西商线几乎废弛,丝绸,茶叶,瓷器等货物的价值都翻了几翻。个把羌民为了利益,私开通路给商队也不是什么新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