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人(60)
“如果,让你逆琅山而为呢。”
顾有悔一怔,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你要做什么?”
“救邓瞬宜。但我不能让你带他回琅山,我要你帮我,护他去南方。”
顾有悔半眯着眼睛,疑道“你要怎么救他,他如今可是宋简的筹码。”
“我有我的法子,但是,我一个人做不了,你得帮我。”
顾有悔真的不明白,这个世上除了刀枪剑戟拼出路来,还能有什么不见血的法子。对他来说,这些法子和当年宋简遭遇的阴谋都有相通之处,藏着隐隐不详。
他迟疑了一阵,还是开口道:“我怎么帮你。”
纪姜望着他露出一个笑,“你不怕琅山责罚于你吗?”
顾有悔指了指她抬起的那只手拇指上的扳指,“我听你的。天一起上,黄泉一起下。”
这话如一把毫无道理的剑,一下子戳到了她的心窝子里。
顾有悔的生命是无端与她联系到一起的。
她如同劫后余生,活得残喘。而顾有悔却是一个比她要年轻,比她鲜活得多的人。
“这个。”
她含笑扶了扶发中的簪子,“谢你。”
顾有悔摆手,“不谢。我还是觉得吧……正红最衬公主,宋简……”
他仰起头,嚣张地嗤之以鼻,“那混蛋不懂。”
***
夜幕如海中妖的裙尾,铺撒开来。顾有悔走后,纪姜一直睡到了起更的时分。直到迎绣回来时才醒过来。
迎绣一回来就取了热水回来沃手,忙活了一日,她骨结酸疼地很,放入水中,一阵一阵地发麻,她不觉皱了皱眉,呲牙对纪姜道:“可真疼啊,诶,爷那处没唤你?”
说完又想起什么,“哦,是了,今儿爷好了,陈姨娘她们可不得巴望着过去。”
她见纪姜没应话,自个也不大自在,擦干手走到她的榻前坐下。
“你睡了多久了,还乏着么。”
纪姜摁了摁额头,“有些发低热。”
迎绣姜自己的手搭上她的额头摸了摸,又捏了一把她的手,皱眉道:“是有些烫,可你这手又冷得很,估摸是这几日你太累了,一松懈下来,病气就燥起来了。”
她站起身,“明日大家可都不得闲的,再乏也得撑着,要不,你也别起来折腾了,我去给你热个汤婆子,你暖上接着再睡。”
纪姜披了身衣裳靠下,“你别忙了,你也累一天了。”
迎绣交叠手指,相互按压,一面道:“这倒是,我今儿算是见识到了皇族的规矩和气派,点算银皿和金樽的时候,瞧着那上头的刻纹,有麒麟,孔雀,还有些我叫不出名字的,真真比画册上的还要好看,到了夜里,灯一点上,一屋子金光闪闪的,别提多晃眼睛了。”
她说得十分欢喜,甚至抬头闭上眼睛沉于幻想,“我若哪天,能真正去夫人曾经住过的宫里看看,该多好。
说着,她踢掉绣鞋子,缩上床榻与纪姜挤在一处。
“我这会儿热和,给你捂捂手。”
“临川,你是从帝京过来的,那也是在天子脚下住过的人了,你想过吗?帝京的宫里是什么样的生活。”
“你想过宫里的生活吗?”
迎绣将她的手捏入掌心,轻轻地搓捏,“是啊,光滑夺目的东西,谁都喜欢呀。”
说着,她回过头来,笑着望着纪姜,“但我也就是想想,毕竟是不配的,我啊,知道自己的本分。纪姜,你也一样,不然你会活得很难的。”
纪姜觉得,她的话很真切。
可“本分”究竟是什么?
她的眼前闪过宋简,宋意然,邓瞬宜,顾有悔,还有她的弟弟,她的母亲,以及悬挂在父皇宫室里的那张巨幅的万里江山图。
这个问题对她来说,俗不可耐之下,宏大至极。
她不再说话了,与迎绣一道靠着躺下。
疲倦低微人的常态,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再多妄念和思绪都从脑子里钻出去了,鼻息平静,两人梦不相同,却都睡得沉。
次日是二月初三,过了龙抬头,天也淡下来。
四更天,陆以芳的院中便要点卯。初春的清晨,雾薄寒重,氤氲的水汽间,奴婢们提正一行一行暖黄色的绸纱灯笼,穿过幽静漆黑的行廊,佩环伶仃作响,步履窸窣,其间却无一咳嗽声与说话声。
陆以芳三更将才过,就已经起来,从西桐堂中退出来,回到自己的房中梳洗。
她习惯用妆粉是玉簪粉,这在宫里并不需要十分难的制法,秋取玉簪,剪去其蒂,形成一个小瓶,再在里面放进民间所用的胡粉,蒸熟则成。只不过,玉簪在秋天才能有所得,如今开春,已经所剩不多了。辛奴取了一个银簪子,用簪柄将最后的一点点挑出来,有些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