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人(192)
“顾老,我们已经把荡山河谷边沿都寻摸了一遍了。并灭有看到顾大人下落啊。在往里走就不能一日折返了,这些人……也都走不动了。”
顾仲濂听他说完,不禁皱紧了眉头,手在的竹障上重重地拍了一巴掌。
青娘见他如此,也跟着垂下泪来。
“早知道,就不该让宋大人他们进山。他还有腿疾……怎么能走得回来。”
顾仲濂仰起头来,头顶的天空万里无云,红日当空。光晕令人心头焦灼。
其实顾中濂原本已经远离帝京的朝廷很久了,关于宋简是个什么样的人,行什么样的事,他也都是从偶尔几封学生们寄来的书信之中的偶尔窥见几句评论之语。
令他觉得欣慰的是,这个曾经被整个帝京政坛是做洪水猛兽的年轻人,后来,竟然在这些文人眼中成了一个仁义双荣的阁臣。比起当年的宋子鸣,更懂怀柔之术,比自己更有强硬的手腕。
他是难得的经世之才。不论过去恩仇几何,年岁之别诚大。顾仲濂心中看重他,甚至惜他。
“老爷,若今日再寻不到宋大人,就……”
“你一个妇道人家,乱开什么口。”
他心里焦急。眼看粮食已经快耗尽了,但这到不是最要命。要命的是水。南京的官府没有半分要撤掉封禁令的意思。若再寻不到干净的水源。整个乡里的人都要完了。
整个涂村,还能寻到水源地方,就只剩下荡山了。然而荡山是个无路的野山,如今又被洪水冲垮了一部分山体,从前几个识得入山道的年轻人,大多染疾死了。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而能再看得明白此处山志,又熟悉水纹地脉之识的人只有宋简。
让京中内阁,朝廷钦差去担起老百姓实实在在的生死,对于顾仲濂来说,也是平生第一次看到。
运筹帷幄惯了,杀伐在他们手中,有的时候只是一条一条的人命数而已。顾家是累世在京中为官的世家。包括他在内,族仲子嗣但凡为官,就是在六部,翰林这些地方,从来没有去过地方上历练。在帝京这种地方,一辈子也看不见沙场上的杀戮。看不见饿殍遍地的景象。纵使他关照民生疾苦,忧百姓之忧,但他也从未目见过眼前的这番乡土之地,血肉模糊的惨烈。
但宋简不一样。与纪将成婚之前。他是实实在在在田埂陇上走过的地方官员。
宋家灭门惨案发生以前,他也曾深扎在四方土地之中。
乱世之中行杀戮,太平之中敬畏人命。顾仲濂突然发觉,宋家人的这几代人,其实每一个人骨子里都有一份与刚直和热情。
“再去找,再去找!一定要在天黑之前,把人给我寻回来!”
话音刚落,却听到远处传来一阵人声:“回来了!回来了!”
顾仲濂忙道:“谁回来了!”
“顾老,跟着宋大人一起去的人回来了。顾大人找到在山上寻到水源了!”
人们脸上喜出望外,就连坐在泥地里站不起身的几个孱弱的老人,听了这话以后眼睛里都放出了光。
“找到了就好的,找到了就好,那……那宋大人呢。”
第90章 春山
***
宋简睁不开眼睛。
黄昏的阳光隔着他的眼皮, 在眼中蒸处一片温暖的红色, 荡山中温柔的虫鸣和鸟叫一声一声的往耳中灌。
死法又太多种了。对于大齐的士大夫阶级而言,武者死于沙场, 文者死谏堂,这些都富于传颂的色彩,无论当朝者如何撰写其生平, 后世的评述者自有铁笔为其鸣冤。而此时宋简要面对的死, 却是一种默杀。
无处寻骨,无处焚香,无处烧一张祭文稿。
宋简的意识仍旧是清醒的。此时身体里的每一个血肉都沉寂下来, 连血液也流淌地慢了。如此随思绪关照过去的一生,一半是荒唐,一半是酒不尽兴。他一度想起纪姜。她身着寻常的百姓的素纱襦裙,发间簪银簪, 立在一架高宽的木根雕博古架前。
衣缎太软,周身看不见一点点身为公主的棱角。
他亲手将纪将从皇族的尊容之上拖入了泥沼,但她从未有过一时的沉沦, 不论是青州的宋府与府牢,还是在帝京和陆庄的禁园, 她被困缚手脚,却也淋漓尽致地活在大齐的风口浪尖上。每走一步, 都是落子无悔的姿态。
他真的深爱这样无畏而深情的女人。
但他也心有不甘。
与纪姜对弈多年,他还没有赢过一回啊。
一丝冰凉的水流灌到他的唇中。
面前的日光像是被一个人挡住了一般,在那片温暖得红色之中, 凝成一个淡淡的人影。接着,一只温柔的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宋简在混沌之中嗅到了一丝熟悉的女香。他不禁有些自嘲,有所思,则有所梦。这些在方外造梦的神,可真实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