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人(181)
纪姜抬起头。宋简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混和着温热的鼻息,似乎也有了某种地浅淡的温度。
“我早已不是你的人,无论我以后要做什么, 或者落到何等的下场。都不会再和你有任何的关系。”
“是吗?那我的下场呢。和你还有关系吗?”
纪姜怔了怔,她突然想起当年在青州,自己对邓舜宜说过的那一段话。
“朝廷是一个深渊的,或许用尽我这一生,能在深渊之前,拽住他。”
但是事到如今,她并没有拽住他。宋简还是宿命般地走上了宋子命,顾仲濂的路,平步青云之下暗流涌动,她是宋简的纪姜啊,就算所有人都看不到他光鲜只之下的阴影,她心中却是明白的啊。
梁有善为首的阉党把持司礼监,虽说要在国家政务上倚靠内阁,却早已将手伸入了户部,吏部这些国家要害,时不时地起事,就抓扯出一把金钱血,和人头肉。
这一年,宋简改革矿税,鼓励私矿开采,使南方一批原本靠着东厂庇护的私矿脱了梁有善的控制,梁有善手头的财路被切断。又法办了一群在梁有善手底下为事的矿吏。砍断阉党的手脚。阉党的人早就对他恨之入骨了。
他殚精竭虑的这一年,并没有人们眼中那么轻松。
“你是不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我。”
他垂下手来,笑了笑:“但是,除了你,这给世上,再也没有人有资格,关照我宋简的下场。”
“你糊涂了吗?你有妻妾,她们每一个人,都比我纪姜有资格关照你的一生。”
话音刚落,她却被男人的力道一把揽入怀中。
“我就知道,你不会认账。”
“什么认账,我……”
“纪姜。”
他提声唤她的名字,一下子堵住她之后所有的声音。
“我从前,为宋家的大恨而活,这条路上,我走得看似痛快,却也越走越困窄,是你让邓舜宜逼我去看什么是天下大局,也是你,让我明白,什么是民生民意,什么是沧桑正道,所谓为臣之道,是你教会我的。我如今行在你引我行的道上……”
他垂下头来,“然后呢,殿下,教会我之后呢?”
他抽出一只手来摁住自己的胸口:“我宋简,也是你的臣民,我的生死,真的与你无关了吗?”
她还想说什么,他却伸手捂住了她的唇。
“除了认账,否则什么都别说。我容许你活在离我不远地方,但我绝不允许你放弃我。纪姜,不要放弃我!”
她被他圈在怀中动弹不得。
顾有悔正要上前,却被一旁的唐幸挡了下来。
“你做什么!”
唐幸扬起头道:“你看不见吗,殿下流泪了。”
顾有悔顿住脚步,朝风雪中的二人看去,果见她低垂的眼目下正淌出一丝晶莹。但她没有出声。
诚然纪姜是个冷静自持的人,除了宋简,似乎真的再没有任何的人和事能让她流泪的了。
顾有悔心中闪过一阵他自己都无法解释恼痛。
“宋简,你吼她做什么!松开她!”
谁知道那人一改之前冷漠之态,回头道:“我与纪姜的事,你没插手的余地。”
“没有我插手的余地?公主命悬一线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宋简,公主在你身边受的伤已经够多了,你给我松手!”
说完,他一把推开挡在她面前的唐辛,手上没有多余的动作,剑未出鞘,剑柄却猛地敲在宋简的手臂上,那迟钝的痛使宋简喉咙立里一下子倾出一口滚烫的气。
他咬紧嘴唇的闭紧眼睛,硬生生地忍回了痛声。圈住纪姜的手仍然没有松开。
“你疯了吗?松开啊。”
宋简仰起头,匀平呼吸,“他让我松手,我就松手,我还配要你吗?啊?”
纪姜抿住嘴唇:“你就没有想过,是我不配你吗?”
宋简忍痛笑了笑,“傻呀,我自诩才智无双,无论是地方上为官,还是如今在内阁,除了你,逼我输了无数次,谁让我低过头,纪姜,我这一生,通共只看入眼你一个人。”
“纪姜,别听他的话!你好不容易过上清净自由的日子,别再被他毁了。”
纪姜凝这着宋简的眼睛:“他说得对,你要毁……”
“纪姜。你不是在六年前就已经毁了我吗?”
他的声音里,似乎也有某种隐而不发的悲伤。
她哑然,其实有恩就有仇,在世为夫妻的恩仇哪里是辨得清楚的。
“纪姜,别跟他废话!”
说完,一把捏住宋简伤处,反向一掰扯,宋简吃痛,一下子失了力,扣在纪姜肩上的手被迫松了开去。顾有悔趁势将纪姜拽回了自己身后。
“说这么多话,无非就是想要她回心转意,呵,宋大人,你是当朝内阁辅臣,也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当年说出的话就不该后悔,你说了,十两纹银,就把她卖给我,白水河边上我给了你十两纹银,你合该认你当年说过的话,不要再和她有半分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