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人(167)
太监是不能意淫贵人们的,哪怕心里头有再深的执念,也规规矩矩地按压下去,以至于如今,他真正想看的人在眼前,他也不敢看,只能让目光追着那个相似的背影去了。
不过,无论是唐幸还是纪姜,在此时此刻都不曾想到,这个与纪姜长相相似的窦悬儿,会在日后,给纪姜和宋简,带来多么巨大的伤痛。
“殿下,走吧,慈寿宫娘娘还等着您呢。”
许太后立在慈寿宫的殿门前等她。
离家一载,她终于从市井之中走回到金碧辉煌的宫殿来。
身着素绸,头戴银簪,一副民间妇人的打扮,带着宋简留给她永远无法消除的伤痕,行过悬于天下的雨帘,慢慢走到许太后面前。
李娥将伞垂下,她屈膝就要行跪。当她膝盖触碰到石阶上时候,许太后的背脊也跟着凌厉地起了一阵寒疼。她垂头含泪看纪姜行过三跪九叩的大礼。手掌交叠,无辜地按在地上,额头叩枕于手背,每一个动作,都深蕴着宫廷千百年沉淀的教养和优雅。
等她行毕大礼,许太后这才让周围的人去扶她起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许太后的声音有些颤抖,“姜儿,以后让母亲好好照顾你。”
纪姜摇了摇头,反而伸手去搀扶许太后,“母后保重身子。”
她还和从前一样,虽然衣着朴素,但身段,姿态,隐忍克制的语气,仍然彰显公主的身份与风范,可这却着实令许太后心疼。她不是不明白,丧子之痛有多伤人,她宁可女儿在自己身边痛哭一场,然而,纪姜只是垂头搀着她往里行,连哀伤都藏敛到了眼底。
“身子调理好了吗?”
“谢母后关心,大底都好了。”
许太后拭去眼泪:“好好,那个……王太医呢,宣他进宫来,再好好为公主调理身子。”
黄洞庭回道:“王太医之前被宋大人带到陆庄去了,如今恐怕还没回帝京,不过太医院已经命周太医候着了。”
“母后,我已喝了半月多苦药,想歇歇。”
说着,她扶着许太后在榻上坐下,侧身就要去替她端茶,许太后哪里肯让她动,“让宫人们做,你坐下,母后陪你说会儿子话。”
她依言坐下来,抬手将耳旁的碎发向后挽去。
“母后,我知道,我回宫有损皇家颜面的,但请您原谅我,姜儿,是无处可去了。”
“姜儿不要说这样的话,是母后和顾大人对不起你。”
说着,她眼底浸出了泪:“听顾家的孩子说,是你不计前嫌,设法救了顾仲濂的性命,你不光是大齐的恩人,也是母后的恩人。”
有人端了烛火进来的,光从她的脸上晃过,一年多的挣扎和折磨,她的容颜上依旧不见棱角,却像是观音殿上刻意修模过的偶像轮廓。
“我……不想做您的恩人。”
她仰起头来,长长吐出一口气:“我们为了大齐的天下,别爱人,弃亲子,都不是要世人谢我们的恩。我离开宋简的时候,他跟说,他懂我了,只是懂得有些晚。母亲啊,我的孩子死后,姜儿……也懂您了。”
“你不怪母亲当年狠心让你……”
“不怪,你和宋简一样,对我,你们都没有错。母亲,姜儿也没有错,如今我所承受的这一切,我并不后悔,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做同样的事。只是……”
她又叹了一声,眼眶却红了。“只是人生苦短啊,母后和我……都没能畅快的爱过一场,我这一生没嫉妒过任何人,但我嫉妒过陆以芳。”
她垂下头来,红着眼看向许太后“母后,你羡慕过青娘吗?”
对于这两个大齐最珍贵的女人而言,她们深尝爱别离,与求不得之苦,此时此刻,到底只有他们才能彼此慰藉。
许太后抬手抚着松束于肩后的头发。将她的头揽入自己怀中。良久才道:“姜儿,你是母后的女儿,你嫉妒的人,都不配活在这个世上,从今以后,母后绝不允许任何一个人折辱姜儿,绝不会再让你承受你不该承受的事,跟母后一起,留在宫中吧。”
怀中的人摇了摇头,“母后,我是个庶人,早已不能以公主的身份,留在宫中了,今日进宫,实是挂念母后,还望母后容我顾及体面,无脸立足于宫中。”
“你在说什么,不管你是不是公主,你都是皇太后的女儿,母后要看看,大齐的皇宫,谁敢不敬母后的女儿。”
“母后,若您当心疼女儿,就让我回到从前的公主府中去吧,我不需要奴婢伺候,也不想要朝廷俸禄,您给我一块地方,我想一个人静静地活几年。”
许太后低头看着她:“你就这样放过害死你孩子的人了?就算宋简不肯处置宋意然,那陆以芳呢,她身为公主的女师,身为宫中奴婢,不仅没有护好公主,反让你在宋府受尽折磨,姜儿,你要怎么处置她,母后都依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