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恕罪(398)
她说着有些哽咽。
众人尽皆沉默。是的,他们这一行人,以后就要在普通的小镇上安家落户了。
夜里,丁氏脑袋枕在丈夫胸口:“真没想到,咱们有一天会来这里。”她手里拿着一绺丈夫的头发,笑道:“跟做梦一样。以前还能叫你秦郎,难道以后要叫你章郎么?”
她明显感觉到脑袋下面丈夫的身体微微一僵,她忍不住嗤嗤一笑。
“以前也没叫过我秦郎。”秦璋低声道。
他们成婚以后,她一直称他为殿下。后来他们居于京城别院,她对他也没什么新称呼,有话直接就说了。
今夜提起称呼,秦璋忽然有了兴致。他想了想:“我初时叫你玉儿,后来叫你阿玉。可你……”
他们是夫妻,他只说了这么半句,丁如玉就猜出了他的心思:“何必这般麻烦,我叫你相公,你叫我夫人就是了。”
这是最寻常的,也是最不容易出错的。至于“章郎”,那听着实在是太像蟑螂了。
秦璋“嗯”了一声,对她的提议并不反对。他在心里暗叹一声,他们终究还是和天下所有平凡的夫妻一般了。
其实,当初在东宫大婚,秦璋隐约能察觉到他的新婚妻子对他似是不大亲近。——是的,那时候的她,是一个端庄大方的太子妃,两人相敬如宾,却不怎么亲近。
成婚两载,日夜朝夕相处,他努力尽好一个丈夫的的本分,尊重她,呵护她,照顾她。除了没有子嗣,他们可以说是非常完美的储君夫妇。
那时他自忖还年轻,肯定不用担心子嗣问题,但是周围的各方势力已经看不下去。
他的母后从旁敲侧击到直接言明,要给他身边塞人,要给他侧妃。其余人等亦是不停地暗示自家有女,可送往东宫。
那个时候,他是众人眼中未来的天子,女儿进了东宫,就意味着会是将来的妃嫔。
弘启十七年,阿玉被发现有了身孕。然而这一年紧接着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太皇太后被刺、皇帝病倒、陶皇后被废、陶家被抓……
身为储君的秦璋,也被皇帝赐了一杯毒酒。
喝下那杯酒的时候,他真的以为他会就此丧命。那时他最放不下的就是身怀六甲的妻子……
他们都还活着,他们有了六六,他们离开京城要在江南小镇定居。
这两年发生的事情,就像是梦一样。梦中潮起潮落,几场大戏早已谢幕,幸运的是,他们一家三口都还好好活着。
一路奔波,今日又终于安定下来。丁如玉换了个姿势,倚在丈夫怀里,咕咕哝哝,窃窃私语。——这是她过去很少做的,今夜的她前所未有的放松。
她到底是累得很了,眼皮越来越重,声音越来越低,终于沉沉睡去。
秦璋在黑夜里凝视着自己的妻子,内心一片柔软。
月光透过纱窗影影绰绰洒进来一些,他忽然低了头,吻上了妻子的脸颊。
丁如玉咕哝了一声,依旧沉沉睡着。
文溪镇上的人很快发现,新来的章姓人家,不但有钱,还极和善。年轻的章老爷不知何时开始坐帐收徒,教人读书,而章太太却在镇上开了一家书肆。
听闻这个消息,祁澈颇为欢喜。他试着在母亲面前暗暗地为章家说话:“娘,你看,章家是好人家,是读书人。”
母亲蔡三娘常常念叨“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孟母三迁”之类,只同意他去找孙秀才请教功课,不喜欢他跟后街张屠户家的小四子玩儿。
他对章家有种莫名的好感,可是母亲却说章家“非富即贵”,不能接触。他不管章家究竟是富是贵,他就是认准了章家是好人家。
蔡三娘没有理他。但是在章家私塾的孩子越来越多时,蔡三娘咬了咬牙,带着自己绣了四个多月的屏风和儿子敲开了章家的大门。
将他们母子带进去的丫鬟看着年岁不大,然而极有精神。蔡三娘暗暗打量着她,从衣衫到气势,心里的不安也越来越重。
他们母子被请到了厅堂里,有人为他们奉上了茶水。等了约莫有一刻钟的时间,才听到一个清脆的女声道:“真是对不住,教你们久等了。方才有些事,脱不开身。”
蔡三娘回头,看向来人,不由地愣了愣。
那是一个端庄美貌的少妇,瞧着也就二十左右的年岁。她款步行来,似是带着若有若无的香风。
蔡三娘忽然低下头,将自己赭石色的绣鞋藏到了裙底。她推一推自己的儿子:“是这样的,章夫人。这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六岁了,我给开的蒙,可我识字有限,再多的,也教不了他……”
丁如玉闻言会意,她笑一笑:“令郎是想进私塾么?等我家相公回来,带上令郎去见一见他就是了。”她说着又看向祁澈:“读过什么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