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娶弱腰(279)
他在对面坐下,久久沉默着。老太太半晌没听见动静,疑惑地抬起脸,见他在对面微笑着,满面酸苦。
她把烟锅子在他面前敲一敲,嗔他一眼,裹着眼珠子的泪光干透了,“得了得了,多少年的事了,不管你是要心疼还是要讨厌,这会也晚了些。出去吧,在这里做出这副样子,我才没这闲空看。”
要不是被梦迢激起来,她可能真是没多少恨的。回想自己方才那副歇斯底里的样子,自己也觉得好笑,仿佛是二十多年前的冤魂附了她的身。
其实那一点皮肉之苦不算什么,令她持久铭记的,是过后连绵的余震。都说是她不好,左邻右舍都议论是她成日搔首弄姿招蜂引蝶,才逗引来贼人。久而久之,爹娘也这样想,他们看她的目光逐渐透出怨恨,不用张嘴,她也知道他们是在说“骚货”,“贱人”。
反正她无论如何也是不清白的,好在后来发现这世上大多人都不清白。谁人不是自私自利,面上要为圣人,肚子里却都是男盗女娼。只不过他们掩藏得好。这多少让她好过了一点。
柳朝如还那样看着她,“梦荔,你觉得我会为这事厌嫌你?”
她衔着烟嘴笑了笑,“我管你是厌嫌我还是喜欢我。我啊,谁都没心思管,只管我自己逍遥快活。”
说完她便歪倒下去,在垫高的枕上,仿佛无忧地饧着眼。没开门窗,烟雾散不出去,将她雾茫茫地包围起来,使她感到短暂的安全。
秋树挂晴辉,穿透同样防身的烟雾,落在梦迢疲软的身段上,绿荫如幄,扫在她脸庞。董墨瞧着,那是何等清艳。可她自己却觉得是从骨头缝里烂了出来,纵然修修补补,也是无济于事。
咂完一这锅烟,她还没丢手,眼儿横在烟杆上嗔怪董墨一眼,“你在那里看着我做什么?”
董墨走来收走她手里的烟杆,将她搂起来,“要吃晚饭了。”
梦迢将脸向他肩头偏一偏,声音嗡嗡的,“不饿。”仿佛脑子里也是嗡嗡的,混乱不堪。
静了片刻,董墨倏地将她打横抱起来放到了床上。梦迢疑惑着爬起来,见他皱着眉在橱柜里翻翻拣拣,最后翻出件黑莨纱的圆领袍。那件衣裳梦迢知道,做得尺寸不对,身量有些短,原是要赏给小厮穿的,放在那里就浑忘了。
他又剪了快长料子,走来床上剥梦迢的衣裳。梦迢半晌才回神,捂紧了胸口拿眼剜他,“做什么?”
“带你去骑马,把胸口裹紧一点,不然颠得疼。”他拨开她的手,很是珍重地在她柔软的心口上吻了下,笑着,光明磊落的模样,“出去跑一跑就饿了。”
“我不会骑马。”
“咱们俩骑一匹。”
董墨拉着她出去,那袍子他穿着短,穿在梦迢身上却长得很,斜春笑说:“背后瞧,姑娘像是爷的儿子,也不怕踩着衣摆摔跤?”
横竖是不要的衣裳,斜春将衣摆剪了一截,袖口挽了好几圈,腰带缠了又缠。二人走到园中,不甚撞见蔻痕,梦迢不自觉地往董墨身后藏了藏。
董墨紧握着梦迢,向蔻痕莞尔道:“忘了告诉姐姐一声,我们要动身去河北了,你们也收拾收拾启程吧。我路上要折转到广平府一趟,恐怕不顺路,你们打点好请先启程,不必等我。”
蔻痕这回却不争了,点了点头,“好,你忙你的公事。”说完,歪着笑眼看梦迢,“梦姑娘这副装扮,是要往哪里去?”
梦迢把目光避了避,董墨漠然回道:“出去骑马。”
蔻痕体贴道:“噢,那可要当心,梦姑娘大约不会骑马,可别摔了她。”
他们由门首骑马一路奔出去,董墨素日骑马走在路上总是慢悠悠的,生怕马蹄子踩到了人。此刻日暮,街市上人迹寥寥,他有些不管不顾,十分放纵,将梦迢搂在身前,一路扬鞭。
天渐渐暗了,身畔花移树转,秋风简直是带着恨意呼啦啦地朝梦迢身上刮过来,马蹄子跑得飞快,仿佛将她囤在脑子里的杂事都甩了出去,使她有些痛快。
不知跑到哪里,董墨扶着梦迢下马。遥天往黑里坠下去,只看见周遭一带黑魆魆的山影,面前有座小土丘,脚下长满软绵绵的草。
梦迢朝那土丘走上去,底下远远的,又有一块凹地,有几户人家在那凹地里,亮着灯烛,像几点萤火。山风迎面扑来,撩动梦迢的衣摆,她一转身,董墨便提着一盏灯笼迎了上来。
她偎到董墨肩上去。头顶星河皎洁,月牙环绕。旷野的风呜咽着,吹得身如飘零,不知要吹到哪里去。她往他的颈窝里贴了帖,仍旧感到滂沱的不安,“是不是出城了,晚些时候关了城门,咱们怎么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