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娶弱腰(196)

作者:再枯荣

萦廊的风在窗外呜咽着,仿佛有个人提着刀从月光里轻浅地走来。银莲丹唇轻吐,一字一刀,冷静残忍,“从前我住在云生巷的时候,你来了就对我细说太太。可那些话,你对她讲过么?从来没有。因为你不敢。你怕人看清你的心,你怕那点真心被伤害。”

孟玉支着膝欹在榻上,渐渐晃动着目光,垂下头去,感到鼻腔里汹汹地发酸,便抬手捏搓了一下,不屑地笑了声,“你以为你很了解我?”

“或许是我乱猜的。”银莲也笑一下,到罩屏外将碎瓷片丢在角落里,又踅进来,“我只知道,许多事往往就因为一时怯懦而终生错过。”

“你到底想说什么?”

银莲走到他面前来蹲下,手摇了摇他的膝盖,有些哀求的意思,“放了太太吧,给她写休书。你还有我,我们有孩儿,我们可以磋磨一辈子。可她什么都没有,只有眼前这个机会。老太太梅姑娘虽然是她的至亲,但她们对她如何,你比我还清楚。还有你这位丈夫,你对她如何你也很清楚,你们联手毁了她,也许还有我,为我自私的儿女情长,也伤害过她。孟玉,玉哥,放了她吧,她不欠我们的,就算真有什么前世孽债,这辈子也早就还完了。”

窗外有些天阴,一缕浮云横贯月钩,月亮像是给它勒瘦的,它还在勒着。孟玉在榻上沉默了小半个时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银莲也不敢催促。后来孩儿又喂了一次奶,要睡了,奶母抱来给银莲瞧了一眼,复抱下去,这屋里也该要熄灯睡觉。

孟玉却在此时拔座起来,向丫头要了盏灯笼,举着出去。往东园那头去要路过梦迢先前住的那间屋子,孟玉在洞门驻足了片刻,那院里黑漆漆的,只要一点月光和梧桐哗哗地摇动。

不时走到远浦居,梦迢还未睡,屋里还亮着灯。孟玉到廊下,听见她还在与彩衣说话,主仆俩的声音淅淅沥沥的,仿佛一场微雨在浓春的夜里落下来,密密绵绵的,有种凄凉的恬静。

他提灯走进去,她们在卧房,他又打帘子踅入卧房。梦迢穿着寝衣在榻上盘坐,黛紫的长衫,丁香色的罗裙,正拿银簪子挑灯芯,瞧见他来,稍微惊了下。

彩衣正铺床,铺好了便退出去。但不敢回房,她不放心,只恐孟玉要是发起火又将梦迢关起来,她得在那里守着。于是在外屋转了一圈,落在榻上坐着。竖起耳朵听,屋里突兀的安静。

梦迢暗里窥了窥孟玉的脸色,就猜到银莲对他说了,她也没什么再要说的,只等着他说。他却不说话,吹了灯笼随手搁在哪里,坐下来背向高枕靠着,抬起一只手背搭在额上,久久的沉默。

“你要吃宵夜么?”梦迢只好搭讪了一句,“要吃就叫彩衣到厨房里说一声。”

孟玉摇了摇了头,“来盏茶吧。”

“我听见了!”不等梦迢喊,彩衣先在外头喊了声,就在外头叮叮咣咣搬炉子瀹茶。

未几端进茶来,梦迢捡起银簪子,将蜡烛挑得亮了些。孟玉觉得她此举是要照着彼此的脸,叫谁也不得逃避,不得闪躲。

他呷了口茶笑了笑,“你……”往后又是一阵沉默。

梦迢便接了话去,“我昨夜是睡在清雨园的,银莲对你讲了吧?”

她自笑一笑,放低了眼不看他,“事到如今,我是再不能回转了。你要是预备将我再锁起来,恐怕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这在眼下也不是个好法子,章平不会凭你再锁着我。就算你名正言顺,但你也是在朝做官的,你知道,不论多名正言顺,只要人家想整你,就有的是法子。所以你不能再像上回锁着我了。”

她将胳膊撑在炕桌上,一个肩头微微歪着,分外从容,“要不然,就是不放也不锁,咱们三个慢慢磨。磨尽一生,满盘皆输,谁也不得好。”

说到此节,她摧颓一笑,靡靡容颜在烛光里显得萧条。孟玉也倏地笑了下,“你真是冷静,你似乎一辈子都这样冷静。”

梦迢没辩驳,朝窗户上别开脸,夜风吹透碧纱窗,向她面上扑来。

“我没你说的那么坏。”孟玉也撑在炕桌上,伸出个指端在盅口上抹来抹去,“方才银莲对我说,你想我写休书?我原本很生气,气得砸了个茶碗。可她后来讲,你不欠我们这些人什么。娘,梅卿,还有我和她,你都不欠我们的,我们却在掠夺你。我想想,她说得对。”

梦迢转回眼,发现他哭了,便在榻上摸了条绣帕递过去,“银莲是个实心眼的姑娘,她自然这样想。可我做的那些事,是咱们老早就讲好的,我也得了不少好处,两厢情愿的事情,我也没吃什么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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