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娶弱腰(157)
这一笑,初雪坠地,又将尽一年。
作者有话说:
今天少了点字数,明天补上~
第49章 万事非(九)
潮生潮落, 断送人老。董墨那里去,楚沛举荐来审理盐引亏空的人即到。正如孟玉所擘画, 董墨所预料, 此人先由南京急转回姓谢的盐商,重问供状。
那人不知何故,口风一变, 将孟玉摘得干干净净,只招人了章弥出来。章弥起先闹得不行, 一口咬定是与孟玉同谋, 后头渐渐也不知何故改口, 竟一力担待下来。
拿了供状, 钦官便将章弥收监在县衙大牢, 听后旨意发落。这日孟玉因公往县衙去了一趟, 趁势走去牢中探望这位老友。时隔一月多,章弥犹似老了百岁, 乱发斑白,须足三尺,坐在杌凳上, 仰天望着墙上一块小小洞窗。
窗里折进来一点阴郁的阳光, 飞满尘埃, 他滚着喉头沙哑地笑了两声, “孟大人,你我也不过是光中浮尘,早晚都有尘埃落定这一日。这一回你能躲过去, 下回可真是难说得很呐。”
孟玉剪着胳膊在栅栏外, 跟着瞧一眼那窗, 回以闲怡一笑, “人活着,不正是渡过这一个接一个的劫数嚜,下回再说下回的事。下回,说不准也能安稳渡过。我孟玉摸爬滚打这些年,别的没学会,只深谙混俗和光,高瞻远瞩。”
此言引得章弥大笑起来,又渐渐止住,斜提起眼梢,“你只不过是比我舍得使银子罢了。可官场没有万年的太平,你今日靠使银子奉承成了楚沛的心腹,来日大厦倾颓,头一个砸到的就是你。”
孟玉并不反驳,将脚步悠闲地转着,“有舍才有得嘛,况且银子要使准在对的人身上,也得要有慧眼识珠的本事方可行。”
他毕身的本领里,最引以为傲的便是这一项,一步步地识得贵人,通达人情,才能平步青云。连梦迢也是他识出来的一颗明珠,帮了他许多忙。
想到此节,便有些心酸。可绕了一圈,梦迢还是安稳地在他身边,谁也没能将她夺去。他带着庆幸走出大牢外,恰逢一场玉雪玲珑,半似柳絮半如碎琼。
雪直下了一夜,几如月亮跌破了,天风吹得香零落,砸到尘世来,满是冰清碎片。天却不甚冷,翠柳围城,泉水氤氲,照旧是济南带着春意的冬天。
唯一的不妙,是梦迢仿佛变了些,自那场病愈后,脾气渐渐变得从前还难琢磨,简直是乖戾刻薄。从前还好个安静,如今一闹起来,时常嚷得满院鸡飞狗跳。
这日也不知为什么,在屋里掴一个婆子一巴掌。那耳光打得脆透千里,廊下一干仆妇皆是一惊,忙围在廊庑底下听觑道理。
但闻梦迢尖利的声音像阵刺骨冷风吹将出来,“我分明说了是要鸭毛阗的被子,我睡不惯鹅毛的,怎的还做了这鸭毛的来?呵,不晓得是你耳根子背,还是我说得不仔细。又或者,你的眼睛里没有我,因此才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那婆子捂着张浓脂艳粉的脸,眼怯怯地剔起来望梦迢两眼。要说梦迢从前厉害,却不爱在小事上计较,大家出些差错,也不过是打回去重做。如今也不知怎的,挑针拈线的小事也能引得她滔天的火气。
婆子心下好大个委屈,低着腰提起胆子回了句:“我记着太太说的是鹅毛,况且太太一向睡的鹅毛阗的被……”
不想“啪”一声,梦迢又掴在她另一边脸上。按说年长的婆子,年轻主子轻易不好打得,可梦迢竟是半点脸面也不留,冷提着嘴角,“要不这个太太让给你来做好了,我听你吩咐如何?我睡什么被子几时轮得到你来指点了?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抢白我。彩衣,叫了管家来,捆了她出去打十个板子。”
门外有个要好的管事婆子听见,忙进来劝,“太太快别生气,大雪天里,打十个板子恐怕太重了些,况且她又是上了年纪的人,哪里经得住?太太要是实在生气,罚她几个月钱不就得了?”
谁知梦迢落在榻上,捧起茶盅吹了口烟,“彩衣,吩咐管家,打二十个板子。再有人劝,就打三十,再劝,打四十。我孟府打死个下人算什么,不信哪个衙门敢来拿我。”
彩衣抱着胳膊欹在罩屏上歪着朝门外一干人笑,“劝呐,再来劝呐,谁劝连谁一块打!我看谁不怕疼。”
人人自危,谁还敢劝?纷纷低下脸去。赶上孟玉下衙归家,瞧见廊下围了这些人,轻呵了声,“都没事情做?闲在这里做什么?”
各自臊眉搭脸走开,孟玉跨进屋来,扑鼻一股呛人味道,屋里烟熏火燎。梦迢弱条条的背影罩在一阵烟雾缭绕里,穿着素面黑比甲,露着两截孔雀蓝的软绸宽袖,底下压着湖绿的百迭裙。脑后笼高的发髻上单戴着一朵绢堆的白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