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娶弱腰(116)

作者:再枯荣

她说得兴起,也不管董墨听没听,拔座起来,学着老太太的模样叉着腰道:

“我那表姑妈说:‘要钱嚜没有,要命一条,只管来拿。’人家奶奶更恼了,招呼着两个丫头将她揿在地上打。我那天正好去瞧姑妈,看见她被打,心里也发起急来。屋里拣了个罐子,照着那丫头的后脑勺就砸下去!人家也不服,反在院里拾了块砖头砸我。”

说着,她将半副身子伏在案上,扒开虚笼笼的头发给董墨瞧,“你看,是不是头顶还有条疤?”

她的话漏洞百出,也不知打哪里钻出的表姑妈。董墨半信半疑地瞥一眼,倒的确是有条细细的疤扒在头皮上,一个指节长,别的地方发丝浓密,独那条疤上光秃秃的,一根头发不长。

他的心仿佛被谁攥了一把,攥得疼一下,又松开。渐渐地,一股血朝周身涌了涌,使他的恢复了些常态。

真是怪,有的男人是为一点一点发现一个女人的美艳而爱她。有的却是一点点发现她的丑态而爱她。

他漠然地说:“是有条疤,没长头发。”

梦迢听见,又暗悔给他瞧了,不长头发多丑啊。她忙理好宝髻,绕到他身边,站着了细睨他的脸色,“你今天似乎好了些,不大咳嗽了。”

董墨斜抬上眼,看了她片刻,忽然将她拉坐到腿上,“是好了些。这几日你着急了?”

梦迢倍感欣慰,觉得都是她的功劳。洋洋的眼转到他眼里,才后知后觉发现他们隔得这样近。也蜻蜓点水地亲过两回,但这般贴近是没有过的,她坐在他腿上,像是受着他无限的宠爱纵容。

她问心有愧,往他膝盖后挪了挪,隔出些距离。她怕跌进他寂寞的眼底,要寻个话讲,“我晚饭要在你这里吃。”

董墨执起她一只手翻了翻,似乎是在查看她还有没有别的伤疤。那雪白的胳膊细是细,摸起来却是肉绵绵的。他笑了笑,端起脸来,“想吃什么?”

恰缝斜春进来,端着一瓯鲜荔枝,“布政司的贾大人晨起刚好叫人送来两篓螃蟹,一个个还都活着呢。下晌叫厨房里蒸了,姑娘回去时也给玉莲姑娘带些去。”

梦迢忙红着一张脸起身,走到窗畔去吹风,“这样早就吃螃蟹了?”

斜春只作没瞧见,“六月黄嘛,也好吃的。”

风在窗畔温柔迂回,仍是洞门前那两排箭竹簌簌沙沙地响,垂着一股清苦的药香。梦迢的脸也仍是红的,半晌褪不下来,她只好扶着窗,与斜春闲慢地说话。

饭前柳朝如来看望,说起去南京的事,董墨在书斋修书一封,叫他带去给南京都察院。柳朝如将信折在袖内,因问他:“怎么好端端的病了?”

有什么沉重的事挂在董墨眉宇,既难释怀,也难割离,结成了一点芥蒂,噙在他淡淡的笑意里,“没什么,大约是对入夏有些水土不服。”

他不想过多思虑那些理不清的□□,公事反而更利索些,他一贯凝重干脆地叮嘱柳朝如,“你这回去,将那姓谢的商人扣死在南京,只要有了他的供状,我就能向朝廷上疏。但千万别叫他死了,这会他还死不得。”

柳朝如答应着辞去,这厢归家,不想还未进院门,就听见院墙内潼山在与梅卿陪嫁来的那小丫头吵嚷。

那丫头扯着嗓子詈骂:“我们在家时,要什么没有?这时节,别说几只螃蟹,就要一箩筐也有!什么我们不是吃头起新鲜的?”

潼山也有不服,冷着嗓子干笑两声,“孟家是孟家,柳家是柳家,要新鲜的,我们柳家横竖是没有。”

柳朝如听了这两句,皱敛眉宇,走进院里问潼山什么缘故吵嚷。

原来只为这时节出了些螃蟹,梅卿想起来要吃,吩咐潼山买些回来。潼山却支吾,“这时候吃一顿蟹,抵好几日的开销呢。太太再等些时候?”

梅卿登时便来气,站在院里数落起来,“不过几只蟹,又不是吃金山银山,做出这副拮据样,也不怕面上难看。”

她陪嫁来的小丫头也帮着骂了潼山几句。潼山不服,二人便争执起来。

柳朝如见那小丫头在廊下哭哭啼啼,朝窗户上瞥一眼,轻叱了潼山,“为点吃食吵闹,成何体统?太太要吃什么就去买。”

潼山仍是不情愿,“这月头山珍海味吃着,底下的日子如何过呢?”

“底下再说底下的。”

丢罢一句,柳朝如便剪着胳膊进屋。迎面瞧见梅卿铁青着脸坐在榻上,气鼓鼓的横他一眼,轻搦腰肢,稍稍背转身。

说起来成亲大半月的光景,梅卿心里一日比一日不自在。起初想他穷,总不至于吃不上饭。果然倒是一日三餐皆有,却都是些家常菜蔬,做也做得不精致,远不合她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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