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娶弱腰(102)

作者:再枯荣

蓦地问得孟玉哑口无言,也不知近来事忙还是别的,他从未想到过这里。此刻现想,银莲那弱娇娇的模样跳到眼前来,怎么瞧都不像能在那些达官贵人面前顶事的样子。

沉默中,梦迢一双眼尖尖地笑盯着他,似要钻进他心里找寻一点什么蛛丝马迹似的,“好不好的,你倒吱个声呀。”

他最终无所谓地笑开,半副身子欹在窗台上,“你看着办吧,这种事情一向是你操心,何必问我。”

顷刻梦迢便笑靥如春,将他的茶盅端到面前添茶注水,“到底是你的人嚜,总要问过你的意思。那你听我的,先将她妹子的亲事定下来,早日打发走了为上。”

说到此节,她又冷了脸,“我不喜欢她这妹子,咋咋呼呼的,吵得人脑仁疼就罢了。前日还与彩衣吵嘴,把彩衣都委屈哭了。要不是看她才到家来,又终究是外人,看我不剥了她的皮。”

孟玉久不见她发狠了,她一发狠,跟个踩在房梁上的夜猫似的,高傲又冷厉,温柔的声音里含着威慑,随刻要亮了爪子朝人扑过来。让人觉得可爱,又有些让人胆怯。

为哄她,孟玉欠身过来,捧着她一只手轻轻揉搓,“她那妹子是有些鬼心眼,不过也就是些小聪明。”说着朝罩屏外吩咐,叫小丫头喊彩衣来。

片刻彩衣进来,孟玉又使小丫头告诉官家,拿五十两银子给她,再另裁两身好衣裳穿。

彩衣蒙头蒙脑地望着梦迢,梦迢冲她笑笑,“你老爷听说你受了气了,赔你呢,还不找管家要东西去?”

彩衣转瞬便笑,谢了礼,高高兴兴出去。孟玉望着她没了影,适才笑转回来,“这丫头被你惯坏了,傻里傻气的,往后嫁了人,只等着受婆家的欺负。”

梦迢将眼一篾,“我看谁敢。”

日子似乎终于与从前的步调一致,他们险涉在阴潮潮的泥泞路上,提着一股子阴狠劲,每个步子都可能会摔跤,行得不甚稳当。

但心里却有无限的安全,大不了拉人做垫脚石,踩在别人的骨头上行走,横竖是走惯了夜路的。

然而更玄妙的,算计一场,梦迢仿佛就巩固了从前坚冷的心,驱赶了前些日子入侵她心里的柔软,且新加筑了一道稳固防线。

她觉得她又是于爱无求坚不可摧的梦迢了,倒又拾起一点信心去重新面对董墨。

这一耽误已是四月中,粉旭花旋,懒听莺天,蝉时轻至,唤起一脉愁淡。梦迢起先说好是三月回来,董墨等了这样久还不见人,开始他担忧是路上不好走,问了衙门里一句,常跑路的差役说路上虽有些泥泞,却还算顺。

他又想别的因由,天灾人祸想了个遍,可想来想去,那些成堆的缘故只不过慌乱的掩着一个绰绰的疑忧——梦迢不再回来了。

这是极有可能的,她嫁过人,人总难搁置旧情,就算它只是闲置案角,蒙上灰尘,也不经意会瞟它一眼。何况他们的“新爱”也并没经过几多锤炼,他供给她的,论到底不过是日子上的一点优渥。

而痛往往比乐更深刻,尤其对一个女人来说,苦痛是个迷人漩涡。又或者,她仅仅只是不想再骗他,因此不回来了。无论哪一种,都叫他半喜半伤。

他便将手边刚写完的家书攥成一团,丢进案上一只翠绿的香炉里。那炉盖上的烟孔顷刻冒出呛人的浓烟。他又背着理智有些后悔,揭盖要捡,遗憾笺已剩半,一圈黑的缺口正迅速蔓延,把另一半也吞没了。

烟淡了,又袅绕着清幽的檀香,载录着他一点冲动的纸也成了灰烬。春风还柔,翠荫仍在,斜春在对面小厅里低着脖子做活计。他在案上,神色如常,心里却途径一场冬霜,没人知道。

比及傍晚,董墨拿了小蝉花巷的钥匙,由福顺大街上慢行过去。到巷内几乎也是不再抱希望的,只想着钥匙搁回去,从此不再来了。

却在院墙底下陡地听见有人说话:“没落什么灰,不过井里打水搽一遍就好了。”

董墨骇然仰头,那冒出墙头的葡萄叶簌簌作响,墙上满布着金黄的碎光。风卷着轻盈的欢笑吹进他圆领袍的袖口,袖里头好像结了一丛菖蒲,静听溪水,涓涓惊梦。

行入院中,果然见姊妹二人在忙碌,梦迢背身站在槐荫里,穿着湖绿长襟,底下半掩孔雀蓝的裙,正指挥彩衣,“拿扫帚把檐角也扫扫,仔细结了蜘蛛网。”

彩衣端着盆水由正屋里出来,迎面泼在梦迢脚下,气得她捉着裙又跳又骂:“死丫头!你往哪里倒呢,眼睛长到后脑勺去了?”

彩衣撅着嘴抬眉,目光晃一晃,渐渐笑起来,“平哥哥!”

离云乍回,梦迢忽然不敢转身,倒像有些近乡情怯的意思。尽管来时多么明志,是为一早的谋划来的,尽管是下了决定照旧要与孟玉永结同盟。她哪里知道,那只是感情玩的一个障眼法,用来欺瞒理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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