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艳书2:一萼红(全二册)(87)
“说出来,亲口和我说一遍。”
“我答应您,一定会防着万漪姐姐的。”
他松了一口气,就把脸转向那一边水汽弥漫的窗户。而书影有种奇异的感应——他在瞬时间就已忘记了她的存在,他那双纯黑的眼眸已沿着她看不见的路途,奔向他渴望已久的目的地。
雨后,凉意袭人间。
之后的一段日子无风无雨而过。
这一日清早起来,书影就见詹盛言腮边又被胡茬铺得密密实实,便不由一笑道:“一天一夜还不到呢,又得修脸了。”
她拿着把小剃刀,细致地替他修理着两鬓,“抬头。”她温柔地命令他。
詹盛言听话地抬起头。她扶着他面颊一笑,就将剃刀的刀锋横过他下颌。
“叔叔,您知道今儿是什么日子?”
“呦,这我可真糊涂了,进来后早忘了日子。于今可有七月了吧?你既然问起,想是你们‘女儿节’要到了?”
“叔叔您一猜即中,可不嘛,今儿是七夕啦!”
“我说呢,这两天时晴时雨的。”
“牛郎织女终年相隔,盼星星盼月亮,只这一天的会期,可不要激动得流眼泪吗?”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他在她手底下安然稳坐,温热的鼻息从她手背上扫过去。然后,他突然拨开她的手,坐直了身体。
书影扭头向后张去。
她等了一小会儿,才见大门被打开。马世鸣走在最前头,身后跟了一群太监,然后他摇摇手,那个叫常赫的护兵就一句话也不说地走过来。
书影全懂了。
有那么一刹那,她直想挥动手里的剃刀,先一刀划破詹叔叔的喉咙,再划破她自己的。他们的鲜血将喷薄成浩瀚的天河,洗去他和她之后所有的苦难。
然而她并没有那样做。她谨记着他的心愿,他只愿归还了所有生命的债务再离开,那么,他的日子还远未到吧?毕竟他身上带着数也数不清的伤,怕全都是欠下的风流债……
他欠过好些个女人,却不要亏欠她祝书影一丝一毫。
他绝不会允许她死在他身边,绝不许她为了他而死,她的殉身徒然是他的累赘而已。因此,书影唯有任自己被拖走——她会走的,但她还没好好地再看看他,再看他最后一眼。
她疯狂地扑向詹盛言,搂他的脖子,拽他的衣袖,一次又一次,“叔叔!叔叔!叔叔,我不走!叔叔!!”
詹盛言也抓住她沾满了皂角泡沫的指尖,微微用了一点儿力。“你们要带她去哪儿?老马,你说话,要拿我这侄女怎么样?……”
他必须兢兢业业地演完这末一场大戏,才能让她丝毫也不受怀疑,从而被安全送走。
终于,他感到手指间一空,同时听见她一下子腾空而起的尖叫和哀号。
“影儿!你万事当心!”他咆哮了起来,但不知她有没有听到。她凄绝又无望地在那些拉扯间挣扎,似一只即将迎接屠宰的小羊羔的哀鸣。
而马世鸣绝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他走上前来,呜哩哇啦地开始笑、开始骂。詹盛言却发觉自己竟不再有一点儿还嘴的精力,他颓然坐倒,一手在盆架边摸索着,他摸到了冷厉坚硬的什么,便紧紧握住。
剃刀切入他指端,鲜血无声涌出。而那少女稚嫩的痛哭早已在监狱的一重重深廊里淡去。又开始下雨了,现如今,詹盛言的耳中空余无尽无休的羞辱和斥骂,还有溅玉跳珠的雨声。
“影儿,多保重,但愿你苦短乐长,余生顺遂。咱们永别了。”
默默地,他对她说。
第十八章 《万艳书 贰 上册》(18)
十七 落子声
一跨过七夕,炎热渐退,早晚风过处已是凉爽宜人。而随酷暑的流逝,有人正变得炙手可热。
唐席为拉拢佛儿,曾承诺要捧红她。不过他只希望佛儿秘密替自己办事,并不欲外界知晓他们间有所勾连,故此不便亲身下场当捧主,而需有人居间来遮掩关系。
“我也好久没操持过这种事了,‘花狼’,你替我们想想,该找谁才好。”
唐席叫来的这一位“花狼”也是万海会里的头面人物,不过他外号中这个“花”字可不像柳梦斋的“花花财神”一样乃“花心”之意,而是指他脸上有刺青。花狼那刺青的位置十分奇特,是在一边的眼睑之上,佛儿倚仗着唐席纵容,开口就问:“这是怎么个刺法,不怕一失手扎瞎了眼吗?”花狼答说:“塞了一柄银匙进眼皮里垫着。”“那岂非疼上加疼?”这一句花狼没答她,仅是咧嘴一笑,笑得佛儿头皮发麻,登时对那个“狼”字暗暗叫绝——好一副狭窄、阴沉又机敏的面容,既属于可靠的朋友,也属于可怕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