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艳书2:一萼红(全二册)(142)
柳梦斋一直知道万漪近些天闹上火,真当她病倒了,心急火燎赶上门来,却见她在窗下闷坐,脸色倒尚好,只眉目间满含着心事的样子。
十月末正赶上回暖,柳梦斋的衣裳穿得多了些,走得又急,原就在冒汗,屋里头还生着好几只火盆,热得他那一身狐裘根本穿不住。他一边叫下人们侍候他卸衣除冠,一边搭茬向万漪问了句:“既是身子不适意,怎不床上歪着去?请大夫了吗,怎么说?”
万漪也不理睬他,光对马嫂子她们交代道:“你们服侍过大爷,就下去替我照看衣裳吧,这冬天的太阳总不比夏天,晒的时间得长些,总还得两三个时辰,我就怕再有野猫钻进来,别又把那纽扣、钩珠抓坏了。”
马嫂子便和柳梦斋客套两句,带人走开。她们一走,柳梦斋马上就问她:“怎么了小蚂蚁?”
万漪从肩上回过脸,斜瞥他一眼。从前二人谈天说地时,她没少听柳梦斋大谈畋猎之事,有次他夸口说,只看一看獠牙擦过的树皮,他便能判断出左近出没的是哪种动物。万漪当时就在心里想,这个她也会:她从他漂亮脸皮上微痕的排布,便知今日盘踞他心头的是焦躁,是抑郁,是愤怒,还是懒散和轻松。
一旦瞧出他心情不佳,哪怕她本来打算闹闹别扭,也会留待下次,她宁可自己生闷气,也不愿累他添愁。但如果他好似眼前这样子,一望就心情充裕,那她便尽可随心所欲,也让他瞧瞧她的脸色。
满窗冬日的阳光之间,柳梦斋见万漪不事妆饰,素着一张端丽圆满的脸盘,未描的弯眉丝丝分明,如嗔如怨,他只觉心都被这一幕勾脱了丝,遂柔声问道:“到底怎么了?看你闷闷的,我的小夫人……”
万漪听他软绵绵地唤自己“夫人”,更不敢正视柳梦斋,怕自己一看清他那令人心猿意马的模样,就再不忍逼问任何事了。
她死盯着自己指上的一只转珠戒,把那大海珠扭动了一圈,“你骗得我好苦。”
柳梦斋听她话说得蹊跷,微然一愣,难道她疑心我犯了老毛病,背过她与其他女子别缔丝萝吗?“蚂蚁,你别瞎想。是,我这一段总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抽不出闲暇来陪伴你,但这——”
“不是这个。”她摁下他的话,猛地深吸了一口气,“祝公子祝书仪是怎么死的?”
她出其不意地刺出这句话,随之就转脸直瞪他。而他那样子就仿佛周围的空气瞬间被蒸发,片刻后,他才得以重新呼吸。
“你……干吗问这个?”
他的反应粉碎了她最后一丝侥幸。就在不到一个时辰前,当佛儿谈及祝书仪遇害时,万漪已不由自主回想起自己那天与柳梦斋说到祝书仪的情形,他那样失控却又假装淡然的奇特反差令她印象深刻。
她不知他是完全不擅长掩饰自己,或单是在她面前无法掩饰自己而已,反正万漪已打算一揭到底。“是你们派人干的吧?”
这一次他的回应极其迅速,他捉住她双肩问:“你听见什么了?谁和你说的?”
万漪的泪水早已潸潸不绝地滚落,“哥哥,你、你怎能这样存心欺骗我?你明知我身受影儿的重托,我、我还特地对你叮嘱过,请你派人多加留意,若祝公子出现,一定要对他多加照顾,你就是这样照顾人家的吗?”
“嘘——”柳梦斋那一张被晒成古铜色的脸膛整个涨得暗红发紫,他将窗户推开一条缝,望一番,又索性将窗面整扇支开,而后就将万漪的双手攥入自己的手里,“来,这边说。”
万漪见他又惊又怕的模样,心不由就软了,听任他牵着步入一层层的床檐中。
柳梦斋心乱如麻,在床边坐定了便问:“死的是祝书仪,这一细节我可没和你提过,是谁同你说的?”
“你别管,你回答我,祝公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啧,你先告诉我——”
“你先告诉我!”
面对她如此执拗不屈的面目,几个月前的柳梦斋早就火冒三丈,他会吼,他会暴跳,他会冷言冷语,甚至会把答案直接从万漪的身体里摇晃出来,但残酷又密集的斗争使他成长了。假如他对付自己的女人尚且需要动怒,他还有什么本事留给敌人呢?
柳梦斋扳一扳两手的指节,动了动耳朵,拿些零零碎碎的小动作为自己找回冷静。
“好,我先说。你八成以为,是在你跟我提到祝书仪之后,我才派人去搜寻他,拿他做了这个局。蚂蚁,真不是这样。”
“那又是怎样?”
“你和我提起他的那会子,祝书仪已经死了。”
“怎么死的?被抢吗,被杀吗?哪个强盗这么不长眼,现放着满城里的富翁,却去抢一个潦倒穷人,抢完了还要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