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陂春水(93)
“老咯。”他说:“我弱冠之年入君王殿,那时候龙首山这条台阶也是这么多级……我一盏茶的时间就走完了,一点也不觉得累。”
“丞相慢点走……”
崔进回望这条他下了足足一个时辰的漫长阶道,抬起干净整洁、常被熏得幽带余香的袖,轻轻擦拭额角汗水,对着一个素未谋面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守卫,念念不休。
“这天下啊,最高的山,就是龙首山。”
“丞相当心。”
长乐宫中,郑韶正与郑太后并坐,劝解她李弈加封之事。
这几日为了此事,太后郁郁寡欢,茶饭不思,总念叨起母族未得的肥缺拱手让给了皇后的人,抱怨皇帝心高翅硬,全不念母子恩义。
郑韶便悉心照顾她,日夜陪伴。
这日捧着一盅桃浆侍喂,娓娓开解:“依妾身愚见,陛下恐怕不是为皇后计,而是为太子计。倘若不为皇后殿下谋一点靠山,今后太子怎么办?皇后可以无依无靠,太子可不行。”
郑太后推开勺子道:“你说这个,哀家更吃心了。让她诞下嫡子,封了太子,稳如泰山,还有你什么事?”
郑韶不以为意的搅弄那浆,眉头微敛:“您是一时气糊涂了,莫不是忘了皇后是章华长公主的女儿?一个封国王比肩的公主女儿哪里会是省油的灯?”
“前几日,那个豫章国的谢氏张牙舞爪,跟只小老虎一样,见人就咬,她可不就是翻了样的皇后。倘若长公主还活着,皇后比她还嚣张呢。”
“论家世、论城府、论手段,谢白真顶多算只牙没长齐的小猫儿,皇后才是大老虎,只不过时势逼人,收敛了爪牙,忍辱负重,装成了猫儿,看着温顺,其实要咬人的。”
“咱们陛下是什么样的人,您比我清楚多了。”
她意味深长的拉长了语调。
“岂不闻,一山不容二虎。”
“您老人家只需好好颐养天年,保重身体,以后的好戏还多着呢。”
郑太后面色渐缓,稍稍宽心,颔首:“是,皇帝并不像是会为美色迷惑的人……只是近来我越发不明白了……”
正在这是,外头内监进来传信,报了今日崔丞相建议处罚豫章国太轻被皇帝训斥“作壁上观”之事。
郑太后猝然变色,短短三日内,第二次掀翻了桌案。
她气的浑身颤抖,反复问传信之人:“皇帝意欲何为?皇帝意欲何为?封了一个草莽孤儿白身作执金吾,已经闹得朝堂人仰马翻,还为了这事就训斥崔进?难道还要将他叔叔从豫章国传召到长安来,一刀砍了?就为了一个朱氏坠马?”
“他是色令智昏,昏了头了吗?”
“来人,给老身传朱晏亭!”
“我不信,长安还能出一个剑履上殿的朱氏!”
郑太后盛怒已极,令还未出长乐宫,便来人禀,说是齐凌来了。
此时并非晨参暮省之时,皇帝忽然到长乐宫大大出乎郑太后意料,只得暂且收回召朱晏亭的令,疾命郑韶藏去复壁后。
宫人立刻进来收拾被掀倒的桌皿等物。
皇帝来得很快,他步伐带风迈进来,两个宫娥刚刚捧着摔碎的香炉出去。
“谁惹母亲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郑太后面色阴沉的端坐,并未说话。
皇帝却不以为意,开门见山:“崔卿老糊涂了,儿子看他不能胜任丞相之职,该赐金放他颐养天年。”
郑太后颤抖手指狠狠捏住扶手,指节雪白,怒目圆睁,未来得及说话,便被皇帝的下一句话惊得几乎魂飞魄散。
“母后以为,武安侯来接任丞相之位如何?”
武安侯郑沅,正是太后的亲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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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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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未央(十一)
这一日, 八宫人捧一朱盘入椒房殿。
上托着一只长四、五尺的大鸟,似雁非雁, 鸟喙如翠, 长羽丰美兼赤、金、白、紫诸色,五彩斑斓,不拂生光。更奇的是鸟眼澄澄然油绿色, 当着日光又化褐色。
乃是古书里所载的稀世珍禽“翳鸟”。
即便是在集世间之珍奇的未央宫,翳鸟也能惊起无数好奇艳羡的目光——它的尾羽点缀的华盛轻灵曼妙远胜金玉等死物,眼珠更是价值连城的珍宝“翳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