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陂春水(27)
朱恪已携朱令月前往琅琊待选,现在丹鸾台只有兰夫人坐镇。
兰舒云从前就好逸恶劳,攀上朱恪之后更是骄奢淫逸,放纵犬马声色,想来如今也正在高堂之上,被母亲经营多年积累的珍宝围绕,享珍馐之盛,溺宴饮之乐。
朱晏亭画给刘壁的图里,标出了丹鸾台专门用来盛放灯烛、木炭的“水库”。
只要趁夜潜入那里,只需一点干草和明火,就能让丹鸾台化作一只真正的浴火鸾鸟。
是时鼓鸣钟响,兰夫人等必下台呼唤守卫灭火。
以丹鸾台的高度,火光足以照耀整个章华郡。
郡中必起骚乱,吴俪云泽之畔的人马必定前往扑救。
如此她便可从容过江,隐于骚乱的人群,若滴水入海,浩渺无迹,而后连夜东往。
除此之外,还有一重私心。
朱晏亭微微昂着头,看着夜幕之中熟悉至极的丹鸾台,仿佛能看见燕桦殿中,美人榻上,湘裙委地,珠钗微垂,睡得发如乌云,面如云霞的母亲。
仿佛还是昨日,章华长公主还坐在她身后,携着她的手,手把手教她弹琴。
她美丽高贵,行止温雅,身上有潇湘云水的味道,发丝垂落后颈窝像丝缎一样。
一举一动,如同她寄盼给丹鸾台一样的美好。
……就是如此,愈是如此,才更加令人无法忍受她的丹鸾台如今为小人所窃,燕雀所居,嘈嘈切切,耀武扬威,咂咂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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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琅琊(三)
春夜,子时,一声凄厉的尖叫打破了云泽之畔的宁静。
白烟自丹鸾台升起——云泽素来云蒸霞蔚,水气迷蒙,烟雾缭绕,丹鸾台每日清晨夜半,也常常披绕云雾,若天上宫阙。
是以夜半时,突如其来的白烟并未引起人的注意,直到烟熏火燎的呛人味道随白烟滚滚而上,明火骤起,跳跃于廊檐之上。
骚乱也和投入干柴的火种一样,在一瞬间被引燃,丹鸾台上越来越多尖叫、骚乱、攒动的人影。
“铛铛铛——”
钟磬之声长鸣,响彻整个章华郡。
作为一座木构的宫阙,以故章华国的国力为支撑,丹鸾台有最好的扑火措施,就云泽取水,又有瓦瓮蓄水,云池起波,但又烟雾,钟声一响,守卫云聚,一刻钟就能将这样的火扑灭。
但那是以前。
去国治郡之后,丹鸾台成了一座富贵人家被特许留下来的逾制宫台,虽然恢弘博大如昔,却有一个致命的重大弱点——今日的丹鸾台,不可能有当年郡国人马的支撑,根本无法运转这么庞大的扑灭体系。
按照朱恪的官爵,丹鸾台仆妾加起来止不到百人,调动了所有力量灭火也杯水车薪,捉襟见肘。
耳畔人声嘈杂,火越来越高,鲜红色火苗窜上高台,舔舐着木台,覆盖了檐廊,攀登上长阕。
钟声还在敲,章华的百姓俱都从睡梦中醒来,丹鸾台畔数十丈开外,逐渐布满围观之人。
伴随着被烧裂的柱子轰然倒塌的巨响,庶民或惊或哀,唏嘘长叹。
——章华之富庶,临云泽,连淮洛,四方通衢。曾是封国时,长公主齐睠临台而顾,受四方来宾之贺,那道丽影,与数载拔起的华丽丹鸾台一样,都深深镌刻在人们的心目中。
去国之后,章华郡和临近的郡县再无差别,封国人马逐渐凋零,宫阙换了主人,少了仆从,多了宴饮,庶人可近,不再神秘。
然而丹鸾台始终在那里,是一个符号。
就在今夜,这个符号终于被烈火所吞噬,在夜风的呼啸之中,发出火滚木椽、衰朽和呜咽的声音。
火光照亮了一大半的云泽,红彤彤若霞光照水,衬得月色黯淡无光。
波光粼粼之上,是火光照映的艳丽颜色,殷红火光从水面,也倒映入朱晏亭的眼眸里。
鲜活热烈的火光,胭脂一样爬满她的脸颊,烈烈红色,却浸不入她的神情。
鸾刀携箭囊侍列一侧,看着她在火光和月色交映之中,宛若雕塑的身躯和略显冷漠的神色,只觉她颇有其母之风——
然而长公主虽杀伐果断,手段却还未酷烈如此。
她嘴唇嗫喏一下,还是开口:“女公子,此计虽好,却有些可惜了。”
朱晏亭似乎回答她,又像在喃喃自语:“身外之物,唯庸人困其中。有甚么可惜的呢?”
鸾刀叹息道:“怎么说,这也是长公主的故宅,您长大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