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陂春水(196)
是以从绫室送到各个宫室的冰,人人翘首耳畔, 昭台宫却不那么在意。
是以四个内监送冰来时, 鸾刀没有第一时间去看装冰的匣子,反是招呼他们歇凉,送上冰凉甜汤。
等送走了内监, 鸾刀满怀心事去找朱晏亭,见她立在一处廊庑下,手持皎扇, 正朝外眺望。
顺着她目光看去, 只见在宫台之外百来丈树干上赫然趴着一只斑斓花豹, 因暑热姿态懒散,幽幽碧睛朝这边望着,鸾刀唬了一惊,要去唤守卫。
朱晏亭道:“不妨事,人走的道用鹿角和网隔起来了,不然咱们宫中统共十几个人,还不够这些猛兽填牙缝。”
她摇着手中纨扇:“消息打探得怎么样了。”
“张绍没有找到, 说是死了。”
“死了?”朱晏亭微微一惊:“怎么死的?”
“过泷水坠到了河里,死不见尸。”
她蹙拢眉峰, 摇头轻轻叹了口气:“那就没有死, 被人抢先了。”
“现在三宫口风紧,好在咱们还有些耳目。廷尉寺那边,李将军活着是还活着,但现在的廷尉正黄文启是长亭侯郑安的旧部, 一心要咬别的出来, 过了刑。”
朱晏亭冷笑:“只要我活着, 他们就不会杀李弈。”
“可多拖一天,李将军就多一天的危险。如今上意莫测,皇上迟迟不立新的九卿,也不知是要顺势扶黄文启上去,还是另有他意。”
朱晏亭沉吟道:“他早就看郑氏兄弟不顺眼,怎么可能扶黄文启上。廷尉他是真的顾及不了了,现在没有别的事比他的尚书台重要。只有先铺开尚书台,才能由尚书台任命九卿。”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会选择这个关头发难。
皇帝一直在推行尚书台夺丞相的权力,此际新制将行,旧制将替。
新制和旧制交接的时候,最敏感的就是官员任命。
要迅速任命新的九卿只能用已经在运转的旧制,新制就会搁浅,一旦搁浅,再旧事提及就难上加难。
所以摆在皇帝面前的就是数不清的两难——
保张绍,可能会失去中间派的支持。
要任命自己的人快速填补九卿的空缺,重新掌握廷尉寺,又免不了过丞相的权,尚书台就成了一纸空文。
他如果铁了心要组建尚书台,就要不惜一切代价先走下去。
在此期间,每一天都是人命。
朱晏亭晃着扇子,嘿然道:“这还只是一个尚书台呐。当初削藩比这死的人可多得多了。”
鸾刀似懂非懂,静默了一阵,到朱晏亭转头问她:“还有别的事?”
鸾刀有些迟疑,终还是说了出口:“听说……听说陛下在桂宫纳了个新宠,把太子送去了。”
朱晏亭拿扇的手忽然僵住了。
……
“都在说……”
“都在说陛下得了个新宠,藏在桂宫。”
曹舒跟在大步前行的皇帝身后,一面期期艾艾吞吞吐吐,一面弯腰去捡被他扔落在地的外袍、白玉双印、赤绶等物,递给跟着的小黄门。
又努嘴示意宫人将备好的燕居常服给他换上。
然而齐凌走得很快,举着燕居服的宫人小跑亦跟不上。
桂宫宫舍多向阳、地高,即便摆了冰盘依旧不如未央宫的清凉殿凉爽。
齐凌惧热,便有些烦躁,燕服送来也不穿,站定后兀自扯中衣襟,冷冷问:“都在说?谁在说?”
“奴婢昨日打杀了两个碎嘴的,但都传到奴婢这里了……必是……“
“新纳佳人,藏之桂宫,共适仙乡,逍遥忘忧。”
“这……回陛下,这……”
“这传言比朕还会享乐啊,你说是不是?”
曹舒一时哑口无言,却不得不应,只能道:“陛下息怒。”
……
是时夜幕深沉,星汉倒悬。
未央、长乐、建章、桂宫等诸宫之中,桂宫是离上林苑最远的,横过一水,遥遥相望。
太子安置在明光殿西阙之后的配殿之中,齐凌才登阶上,离门尚有十几步,便闻得一阵婴孩的洪亮哭嚎之声,极富攻击性、生辣莽撞的冲来,棘刺一样直扎脑门。
曹舒跟在他身后,竟觉他竟一瞬望而却步。
所幸踟蹰片刻后,还是迎着嚎哭迈了进去。
陪着太子的乳母还是椒房殿那位——太子的乳母需是上卿诸侯的妻妾,齐凌望着那眉目和善、低声劝慰婴孩的妇人看了一会儿,方想起来这是太仆谢谊的妾张氏。是太子诞前一个半月,他和皇后一起定下来的。
此际齐昱嚎啕不住,乳母手持一蜡化生童子哄他,劝慰不住,直掉眼泪。
低声:“殿下,我的殿下,你若要奴的命、你就拿去罢。”
“他夜夜如此吗?”齐凌出声询问。
张氏熟知他嗓音,唬得一怔,行过礼见他身后只有曹舒跟随,惊愕不已。“陛下……陛下怎么来了。”直至曹舒轻咳提醒,她才如梦初醒答道:“这几日总是如此,夜里总也不睡,约莫至丑时,哭累了,就睡一会儿……不到卯时又醒过来,白日里昏昏沉沉的,不爱笑,也不爱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