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陂春水(190)

作者:衣冉

齐凌也正深深的看着她。

她从未感受到他眼神如此刻这般令人心惊,她并不惧怕迎接盛怒,却怕到他怒意之中藏着的悲伤和失望, 那一点目光的微颤,直勾勾剜下人的心肉。

而她无可回避,只能仰着面, 等待接下来的狂风骤雨。

“阿姊?”齐凌轻唤她, 尚带着问询的意思, 存着一丝希冀。

而朱晏亭回答他的,只是默默取下了绾在发顶的的白玉华胜,青丝随即垂落,其上干干净净不着一物——脱簪戴罪。

此时才看清,她这分明不是素淡装扮,而是彻头彻尾的请罪装束。

觉察这一点,齐凌的眼睛几乎是一霎就红了:“阿姊……皇后,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朱晏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而殿内太冷了, 冰凉气息钻入鼻息、落入肺腑。令她从心间颤到指尖:“我知道。我入宫数年了, 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楚,我在做什么。”

齐凌目光闪烁了一瞬,抬起头不再看她,也没有说话。

朱晏亭感到心脏砰砰的鼓动在胸膛里, 连耳畔快速流动的血都在奔涌跳动, 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齐凌声音凝涩, 幽幽发问:“你知不知道这是谋逆?”

朱晏亭深深低下头,扶首叩拜:“陛下,我但凡有丝毫的念头想谋逆,也不会只身而来,跪在这里任你发落。”

“你也要这样同天下人自辩?”

“我无意剖白于天下人,只是不想你误会我。”

“误会。”他喃喃重复,声音极为轻极轻:“那你在做什么?阿姊,你在想什么?”

朱晏亭颤声答:“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让陛下不杀李弈。”

“朕一时不忍,怜你流离,放你与他再见一回,竟贻祸至此。”齐凌失声冷笑,怅默良久,咬牙道:“朱晏亭,一回生、二回熟是吗?上回你怪我不信你,我信了。托付你金印,你竟用来倒戈相向。”

他深深吸一口气,声音竟有了一丝微微的颤抖“你如今为一己私欲,禁卫军想调就调,他日是不是还要伏几百个刀斧手在椒房殿?你要么怀恨在心、按兵不动熬死朕,要么直接闯宫刺杀、扶你儿上位,不管何种,九泉之下朕还敬你是个人物。如今这个不清不楚,不进不退的局面,你叫朕如何收场,我如何……再信任你?”

“我从未有一刻想辜负陛下的信任。”朱晏亭浑身战栗,胸中急痛,蓦的抬起头来,双眼已经红透:“我进宫服侍陛下三载,操持后宫,生儿育女,没有做过一件不忠僭越的事,就这一回。我就剩下这一个亲人,陛下一句话说杀便杀,问过我哪怕一句吗?”

齐凌伸出的手倏然收回袖底,指尖紧扼住袖边,喉结翻滚:“你竟为了一家臣,做到这步田地。”

“一家臣是不足此。”一夕覆国的悲痛历历在目,她觉浑身倒灌的血奔涌着撞向脑门天顶,带出一股不知何时就积郁在心的怨忿,它像巨浪般翻滚汹涌,如惊涛拍岸撞击着脑门,冲的她阵阵晕眩:“若我章华国尚在,带甲十万,我还怕陛下杀一个吗?你哪怕要杀十个、百个李弈呢?就剩这么一个了,你还不放过?”

这话一出,整个殿宇落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朱晏亭说这些话似用尽了平生之力,面如脆纸,目如幽壑,静静望着他。

齐凌走到朱晏亭身前,蹲下身与她平视。

朱晏亭抬起的双目中泪光隐隐,而双眉紧蹙嘴唇紧抿,令她面上混合着伤心欲绝和坚定决然的神情。

因他靠近,睫毛剧烈颤动着。

他目光先投向她腰间的玉佩,坠子底下丝绦千丝万缕糅杂,未及厘清。他伸出手,慢慢替她梳理。

“阿姊,你和老燕王齐振一样,也因为一个部下就和朕反目成仇。他死前说你永远都是诸侯国的王女,阿姊,是吗?”

他将玉佩整好,视线缓缓移过她腰、肩、颈,至面庞时,见一行清泪恰好划过她的下巴。

她颤着声答:“可我生下来就是了……”

……

“好。”

齐凌站起身退后几步,良久才吐出一个字。

说完这个字,又安静了很久。

深寂之中,他拿起放在案上的一卷被摔掷过七零八落的文书,轻轻抛落她身前,简书竹片顺着黝黑地砖一片片翻卷摊开。

“你看看吧。”

落在她面前一片,恰写着“吴王鸿”几个字,直直刺入她眸里。

朱晏亭拾起抛掷在她面前的断简残篇,看了一片,放下,又摸向另一片。

空旷殿中,回响她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这是一卷廷尉的卷宗,有吴王齐鸿死前指认李弈通敌、暗中调拨马匹粮草支援雒城的证词和证据。还附李弈下属证词、后将军府搜出违禁刀甲的载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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